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亚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主士兵/团团]成才   作者:七渊   我的名字叫成才   ,出生在一个叫做下榕树的小乡村。你问我下榕树有多小?用三呆子他二哥的话来说,就是点一支烟,从村头走到村尾,烟还没燃尽呢,你说有多小。我爹是村长,我们家在下榕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了,我很自豪,从小我就觉得自己长大会是个有出息的人,哪像是三呆子那样儿能比的。哦,对了,我的愿望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穿军装,扛长枪,多威风!   一直以来我就是个有计划有目标的人,原来以为我会就这样按着自己规划好的生活过下去,可谁知道,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样。   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下面开始用第三人称-----------------------------   名字还是叫成才,可这个成才不是下榕树出来的了,而是个东北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娘走的早,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成才哥儿仨拉拔大的。据说他爹从小就想当兵,而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于是他爹只好在他们的棍棒之下当了孝子,让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本来想让自己的儿子代替他去实现这个愿望,可他娘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给折腾出来了,他爹被逼的没法子,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这架不住他儿子多啊,他有仨呢,老幺出生没两年,娃他娘就去了,没了人阻止,成才他爹那个鼓动儿子去当兵的念头又蠢蠢欲动了,所以,从小他爹就经常跟成才说,老成家得出一个当兵的,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于是成才被自家老爹忽悠着忽悠着就真的把当兵当成了自己的使命,成了他唯一的愿望。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陷,小鬼子用很快的速度占领了整个东北三省。家园没了,成才他爹带着三个儿子从东北逃了出来,一路流亡,可在途中,成才却把自己给走丢了,走丢了没法子呀,他只好跟着逃亡的人群一直南下,走着走着,就到了沽宁,这时已经是东北沦陷的第二年了。   没错儿,现在是1932年,就在成才到达沽宁的第二天,在街上被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不小心用枪柄磕了后脑勺儿,当即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已经变成现在的成才了。   你说他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儿变成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儿也就算了,可怎么偏生早了个几十年呢。成才摸着后脑勺的大包苦笑。   成才在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天,就去河边看了看现在这张脸,仍然是桃花眼,小梨涡,虽然变小了很多,但这分明是自己原来那张脸。成才有些气闷,你说换了个身体吧,那好带给他安个硬气一些的脸,个大男人有桃花眼小梨涡算个啥回事儿呀。   第一次见到龙乌鸦,成才提着个破篮子走在街上,去为隔壁的阿妈挖野菜,那个阿妈是个好人,看他一个小孩儿可怜,经常给他吃的或者补补衣服。那时候他是蒋武堂麾下一名骄傲到几乎有点轻浮的国民党军官,他的才华和他的军装穿在一起,令他象一只骄傲的小公鸡。骄傲如他自然看不到穿得破烂兮兮活像个小叫花的成才,可他不知道,从此,在成才的心里就印下了那身军装,他发誓,长大以后一定也要穿上军装,去打鬼子,是个男子汉就该这么做。   说起龙乌鸦这人,其实他的原名是龙文章,但大家更喜欢叫他龙乌鸦,因为他总是喋喋不休却没有一句好话。虽然说嘴巴坏,可他却有一手极好的射击技巧,是个神射手。他的朋友对他说过,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纹丝不动,就想拿一杆枪对付一帮的?可见他的枪法有多好。   第二次遇到龙乌鸦,成才在野外用自制的弹弓打鸟给自己加餐。成才在下榕树的时候可是村中的小霸王,偷起别人家地里的黄瓜什么的,可是眼快心快手更快,更别说用弹弓打鸟了,那是他的绝活儿,又准又狠。   这次龙乌鸦先发现了成才,叫住了他,“哎,小孩儿,准头不错啊。”   成才一听,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膛,“那是,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   龙乌鸦笑着拍拍他的头,“我从下午的时候就在看你了……”   “看我干啥?”成才警觉起来。   “不错啊,警觉性挺高。”龙乌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下午的时候就躲在那树上了吧,一直等到傍晚,少说也有三四个小时,就为了那几只鸟?”   成才拿眼角看他,“你不知道,这种鸟狡猾的很,一有动静就会逃走,想要抓住它们,得趁它们出去吃食的时候藏好,等傍晚回来,抓住它们下落的时机,出击,那样它们就跑不了了。”   龙乌鸦暗自点了点头,小小年纪,有头脑,有耐性,够冷静,还会分析情况,适合拿枪做射手,于是下了个决定。   “小孩儿,要不要跟我学枪?”   成才不乐意地瞪圆了他那双桃花眼,“我叫成才,我都八岁了,不是啥小孩儿了。”   “好,好,成才是吧,”龙乌鸦捋毛,顺便拐带,“想跟我学枪吗?叫一声哥就教你。”   “学枪当然想,不过……你成吗?”成才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那里面满满地写着“我不相信你”。   龙乌鸦被气乐了,拔出随身的手枪,连眼都没抬,朝着天上就是砰砰几枪。刚听到枪声的时候,成才被那响声吓得捂住了耳朵,可在看到随着枪声落下,刷刷刷掉下几只鸟的时候,那眼底的惊恐就变成了狂热。   成才小跑过去一把抓住龙乌鸦的手,用着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他……手中的枪,急切的叫着,“哥,哥,这玩意儿可神咧,你就教教我呗。”   龙乌鸦听了这几声哥很是神气,好心情地揉乱了成才的一窝头发,让他明天下午早点儿在这儿等着他,然后离开了。   第二天,龙乌鸦果然带着几把手枪来了。成才看着他肩上扛着的三八大盖,嚷嚷着要他教那个,龙乌鸦一脑袋瓜子敲下来,比了比成才的身高,说他这么个小身板怕是会被那枪压死。成才也觉得自己说的不现实,只好不情不愿的从手枪开始练。原本龙乌鸦还担心他不甘愿,心不够诚,练不好,谁知道那小子一拿起枪,就跟着了魔似的,眼里就只有前面的目标了。龙乌鸦有些欣慰,这个小子,只要好好磨练,说不定会成为将来战场上的神枪手也说不定。   从那天以后,成才就一直在那个郊外跟着龙乌鸦练枪,从小手枪到步枪再到重机枪,慢慢地杀伤力开始加大。龙乌鸦其实很忙,不能每天都来训练成才,可成才觉得他天生就该拿枪的,无论什么枪,只要到了他手里,很快他就能上手,不过,他使的最好的是龙乌鸦那柄三八大盖儿。   沽宁失,乌鸦死   在成才十二岁那年,也就是1936年,沽宁的情况越发危险起来,城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那些死去的人,也许前一天还在和你说话。成才恨的咬牙切齿,天天磨着龙乌鸦让他带自己上战场。龙乌鸦虽然看他年纪还小,但耐不住他的犟脾气,只好带他一起去。在出发前,龙乌鸦把自己那柄三八大盖给了成才,自己另外找了一柄用的顺手的。   趴在垒起来的黄沙袋子后面,看着战场上的情况,成才发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前边不远处的空地上,满满的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敌人的很多,自己人的更多。敌人正在一波一波地冲上来,成才端着枪的手有些不稳。瞄准了一个小日本鬼子,在按下扳机的那一瞬间成才却犹豫了,在他面前的是人,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如果他按下去,那他就是杀人凶手了,以后可能还要杀更多的人。作为在和平时代长大的成才,虽然也在这个乱世呆了几年,但他脑子里杀人犯法的根条还是牢牢存在的,所以他犹豫了。   可是他现在是在战场上,一瞬间的犹豫,就有可能命丧黄泉。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小日本发现了人群中年纪最小的他,抬起手对着他的方向就是一枪。   “成才!”龙乌鸦看到了,心神欲裂,扑过去一把推开了他,而那颗子弹刚好打在了为了护住成才而有了空门的龙乌鸦的肩膀上。鲜血很快就染红了整个肩膀,成才被这个变故惊得傻愣在原地,瞳孔急剧收缩,满脑子都是浑身浴血的龙乌鸦。   龙乌鸦草草地给自己包扎了一下,还好只是擦过肩膀,子弹并没有嵌在里面。抬起头,却发现成才还傻在原地,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成才,如果怕的话就给我滚回城里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不过几个小鬼子而已都下不去手,以后你还怎么和我上战场,不如现在趁早给老子滚蛋!”   龙乌鸦下手很重,很快成才的脸就肿了起来,不过也是这一巴掌打醒了他。成才看了几眼龙乌鸦又渗出了鲜血的肩膀,转身趴在袋子上对着百米开外的鬼子就是一枪,子弹正中脑门,小鬼子趴在地上再没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心脏狂跳,成才现在反而很平静。   龙乌鸦在旁边看着,心中有欣慰也有苦涩。成才,不是哥逼你,依你的心性身手,你迟早要走上这条路,与其到时候让你受伤,不如现在由我做这个恶人,让你习惯杀戮。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我们的悲哀。   有了开始的第一枪,接下来的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成才的心稳了,手也稳了,只是端着枪,呼吸平稳而绵长,一个一个地射杀冲上来的小鬼子。什么杀人,什么被杀,现在他们在他眼里只是需要击中的目标,而他在这里拿起枪,只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   到了快到傍晚的时候,鬼子军见形势不对,率先撤了回去。   战火暂时停歇。   回去的路上,战士们三三两两地或压着成才的头,或揽着成才的肩膀,对他不住地竖大拇指,夸奖他年纪虽小,可这打起鬼子来的勇猛劲儿却是不输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啊。   得到了认同,成才当然很是高兴,连忙回过头来寻找龙乌鸦的身影。龙乌鸦走在队伍的最后边,见成才朝他望过来,忙竖起大拇指,隔着人群对他笑得灿烂。成才收到了他的回应,高兴的小梨窝儿一颤一颤。   之后的两年,成才一直跟着龙乌鸦打鬼子,死守着沽宁,枪法在数以万计地喂子弹下进步神速,快赶上被称为神枪手的龙乌鸦了。而城中的百姓,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打鬼子却是一把好手,弹无虚发。   深夜,龙乌鸦坐在窗前,手中的烟快燃尽了也没发现。他知道,沽宁快要守不住了,上峰已经放弃了这个地方,也不会再派援兵过来,光靠他们这几个人根本就抵挡不了日本人的进攻。好在城中的百姓已经悄悄撤得差不多了,而兄弟们都不肯离开,愿意跟着沽宁共存亡,他们已经做好在日本鬼子攻进城的时候点燃全部的炸药,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准备了。可是成才呢?他还那么小,才十四岁,还有大好的前途,不能让他和自己死在这里,得想个办法把他支出去。   第二天,成才收到了龙乌鸦给他的盒子,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在广东的老母亲,他说这是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虽然成才不想在这个当口离开沽宁,不过看着龙乌鸦那个无比凝重的模样,他还是答应了。   成才背着那杆两年来他从不离身的三八大盖,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城。龙乌鸦躲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看着成才的身影越变越小,不舍,心痛,如释重负……各种复杂的心情一齐涌上了心头撕扯着他。   六品在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然后说:“如果成才知道了真相,会怨你的。”   龙乌鸦苦笑着摇摇头,看向夜空,“只要他能活着,怨我,我也认了。”   两天后,日本人大举进攻,沽宁的残兵无法抵挡,被逼近了城内。鬼子攻进了城,举着刺刀哈哈大笑,他们好像已经看到了城中的支那军人跪地求饶的景象。   龙乌鸦冷冷地看着他们,那眼神,像是在看死人。趁着那群鬼子正得意忘形,他暗地里打了几个手势,在日军看不到的死角,慢慢地向城门口靠近。   “咣当”一声,沉重的关门声惊醒了陶醉在美梦中的日本人,转头望去,却发现沽宁的城门已经被关了起来,而三个支那军人死死地抵着门闩,用着眼神告诉他们,即使是踏着他们的尸体,也休想出去。一阵不好的感觉袭来,日本人顿时有些惊慌。   龙乌鸦冷眼看着那些不安的小鬼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解开了身上的外套,露出里面捆绑着的炸药,而他身边的战士看到了他的动作,也纷纷解开了衣裳,他们身上,也是一圈又一圈绑得结实的炸药……   “冲啊——”龙乌鸦率先提着从枪上卸下来的刺刀冲向日本鬼子。没有了弹药的枪,只是累赘,而他们,已经没有子弹了。   慑于龙乌鸦他们身上绑着的炸药,小日本不敢随便开枪,只好提起刺刀肉搏。有几个机灵的日本兵发现抵在门上的三个支那军人没有炸药,端起枪对着他们就是一阵扫射,想要打开城门逃命。谁知道,那三个军人即使已经被射成了跟筛子差不多,也动都没动,愣是提着最后一口气,用手中的刺刀把自己的身体和城门钉在了一起。即使死了,他们也要守着城门,让那些小鬼子留在城里,给他们陪葬!   躺在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鬼子的,兄弟们的,龙乌鸦没有停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踏着地上的尸体继续往鬼子多的地方冲过去。   毕竟是冲进来的日本人多,而沽宁的兄弟们已经没有了力气,龙乌鸦也一样。脚下一个踉跄,一柄刺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很快,又有无数把刀刺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很清楚地听见了骨肉被割开的声音。勉强抬眼望了下四周,发现兄弟们差不多和他一样都成了刺猬。   时间到了,龙乌鸦咧嘴一笑,原本白花花的牙齿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配上那张全是血的脸,仿佛来自地狱索命的修罗。用手死死卡住其中一把刺刀,在小鬼子惊恐的眼神中拉着了身上炸药的引线,所有兄弟都不约而同地这么做了。龙乌鸦仰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天嘶喊,“中国军人万岁!”   在战士们震天的喊声中,整个沽宁城被炸成了废墟,而进城的日本鬼子,一个也没能活着出来……   成才已经赶了两天路,可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晃神的结果,就是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踉跄几下摔了个大嘴趴,而他肩上的包裹,也由于惯性被甩了出去。成才连忙爬起来去见那个包裹,那里面有龙乌鸦让他带给他娘的盒子,摔坏了可咋整?捡起来的时候,那盒子从没包紧的包裹中掉了出来,滚了两圈,啪的一声砸开了。成才懊恼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怎么跟哥上战场?!谁知道,蹲下去却发现那个盒子竟然是空的!四处找了一圈儿,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成才本能地觉得不对。脑中灵光一闪,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转身就朝沽宁城跑去。   两天的路程他愣是用了一天就跑到了,可那原本饱经沧桑但却仍不失威严的老城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有不少老百姓在隐蔽的地方对着沽宁城的方向磕头。   成才跑过去,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撕扯着嗓子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城中的守备军呢,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老乡看了看成才穿着的军装,哽着嗓子把成才走后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炸了,全炸了,他们跟小鬼子同归于尽了,那些进去的小鬼子一个都没出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成才后退了几步,不敢相信。然后抬腿就要往沽宁城里冲进去,却被旁边的几个老乡死死地拉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进去!你们放开我!我哥在里面,他们在里面!”任凭成才拳打脚踢,他们就是不松手。   “娃儿,你不能进去,里面已经有小鬼子了,你这一进去就是送死啊,进不得啊。”一个老妇人在旁边流着泪劝他。   成才挣扎了一会儿,才像脱力般跪倒在地上,十指深深地插在沙土中,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砸在土里,然后,他朝着沽宁的方向,把头重重的磕了下去,久久地,都没有抬起来,而他脸下的土地已经湿了一片。   “哥……”嘶哑的声音,像是要泣出血来。   哎,小孩儿,准头不错啊。   想跟我学枪吗?叫一声哥就教你。   成才,如果怕的话就给我滚回城里去,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成才,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上战场,一个队里两个神枪手,多威风!   成才……   成才……   成才,再见,还有,好好儿活着。   溃兵   龙乌鸦死了,和沽宁城一起,连骨灰也找不到。可成才还活着,还要继续打鬼子。虽然以前历史学得不好,但抗日战争在1945年结束,成才还是知道的。现在是1938年,还有七年,成才已经想开了,他要用哥给他的三八大盖杀鬼子,杀一个算平,杀两个他就赚了一个,如果他不小心交代在了战场上,那也算为国捐躯不是?   此后的四年,成才从十四岁到十八岁,一直辗转在各个战场,用他手中并不算精锐的三八大盖儿,杀了一个又一个鬼子。他善潜伏,善隐蔽,习惯藏身在鬼子看不到的角落,放冷枪,一枪一个准儿。他所属的那支部队,上至团长,下达伙头兵,都知道了成才这么个神枪手。而他自己的军衔,也一直升到了上尉。   可一个神枪手也敌不过一整个鬼子的部队,在他们团长牺牲了之后,上峰却迟迟没有派下来一个新的上首,也不见支援,于是他们终于明白,他们这支残余的队伍,怕是已经被遗弃了。   没有补给,没有支援,成才他们成了一支溃兵。可溃兵也有尊严,他们在目前军衔最高的成才的带领下且战且退,因为他们听说中缅边境有国军的部队,可谁知,队中的侦查员带错了路,他们一直到了缅甸境内,日本人的地盘,和驻扎的国军隔了条怒江!   愤怒也无济于事,只能想办法避开这边的鬼子,渡江回国。成才他们隐藏在茂密的林子里,休养生息,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夜,渐渐深沉,白天让人觉得安全的密林,在晚上却是险象丛生,张牙舞爪的枝桠,诡异近可怖。黑魆魆的山林,仿佛是吞噬人勇气的血盆大口,而他们,就是这口边的鲜肉。   成才他们趁着夜色摸进,在快要靠近道路的时候,却听到对面的山林传来了许多凌乱的脚步声。有情况!成才就着月光向后打手势,示意他们原地倒伏,而他自己则猫着腰去探看,相比起其他人,善于隐蔽的他最不易被发现。   道路上有零星的说话声,距离太远,听不真切。随着成才的接近,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叽里呱啦的鸟语,是小鬼子!   成才握枪的手有些颤抖,愤怒的!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几具穿着国军军装的尸体,不,其中一个还活着,可那该天杀的鬼子却拿他来当活靶,比枪法!成才用指甲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掌心,直到血肉模糊了也不松手,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出手,现在还没确定小鬼子人数,不能妄动。如果只有他自己,他绝不会有顾虑,可他身后还有一班子溃兵,他不能拿他们的命来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谁?!”成才警觉地回头用刺刀抵住了来人的喉咙。   “队长,是我。”副队压低声音回答,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原来是成才的战友看他久久地不回来,怕他出事,都摸了上来。来到成才旁边的同时,他们也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成才拦住一个想要冲出去的小战士,低声喝道:“你干啥?!”   “队长,我们的兄弟不能让那些畜生这么糟蹋!”小战士悲愤。   “个混蛋玩意儿!”成才忍不住用东北话骂了出来,“对面那帮是不是鬼子还没确定,你这么冲出去,死了你一个不打紧,你是想连累这一杆子兄弟是不是!”   不去理会那个被他骂的满脸羞愧的小兵,成才抬头向对面林子观察,想要探明白他们的身份,却对上了一双野狼一般的眼神,那里面有痛,有苦,还有刻骨的仇恨。就这一眼,成才当即明白了他们的身份。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绝不会是小鬼子!   成才的心安了一半,细细观察,那几个小鬼子估计只是散兵,附近没有正规部队。很好,没有后顾之忧了。   “兄弟们,敢和我去宰了那些小鬼子吗?”成才低声问。   “敢!”一个字,包含了比铁坚的决心。   成才点了点头,端起了手中的枪。   “……有没有中国人……给我一个痛快……”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是刚才被小鬼子当成活靶的战士。   老乡!竟然还是老乡!   成才的眼中仇恨更深,瞄准最前头的那三个小鬼子,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和他子弹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一把刺刀。“噗、噗、噗”三声,子弹穿过眉心,倒下的小鬼子再也爬不起来了。而那把刺刀,也在稍迟一会儿的时候插.进了另一个小鬼子的胸膛。   两拨人哇哇怪叫着从幽黑的林间冲了出来,谁也管不了刚才的枪声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他们已经疯狂,被冲天的仇恨所激疯。   没有什么技巧,很无赖的打法,撕、扯、咬、剁、砍……他们拿小鬼子当砧板上的猪肉对付,仿佛这样他们才能发泄一直以来积压的痛苦与怨恨。   成才打光了枪管中仅剩的五发子弹,果断地卸下刺刀,把枪背在背上,冲过去拧住一个小鬼子的脖子,干脆利落的一刀,鲜血飙溅出来,有几滴落在他的脸上,毫不在乎地一抹,反手把刀刺进了悄悄靠过来想要杀了他的小鬼子的腹部。绞了几下没能把刀抽出来,大概是插.进了骨头,成才提起脚,踹飞了那个卡着他刀的东西。   小鬼子被这些他们认定的从雾里冲出山林的黑色幽灵吓得四处逃窜,完全没了分寸,而那些原本被几个日本兵追得抱头鼠窜、藏头藏尾的溃兵却杀红了眼,越打越猛。   原来,他们一直畏惧的豺狼如此虚弱,几分钟就被撕碎。山林重新又静了下来,就像刚才根本没在这儿发生过一场激战。   人群中有个高壮的大个子走了出去,把刚才那个老乡抱了起来,而大家,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   后来成才才知道,那个被鬼子当成活靶的战士,叫李连胜,大家喊他李乌拉,原东北军少尉排长。而抱着他的,叫迷龙,也是东北兵,两个人是老乡。而他们,也是成才的老乡。   李乌拉终于还是死了,尽管迷龙想一直背着他,可他不能,因为他们是溃兵,还在日本人的包围圈中,而迷龙握着唯一一挺重机枪,他必须拿着它为大家开路。   李乌拉就这样,被独自留在了离家望不到边儿远的缅甸一座无人的密林中,永远。   绝望的撤退   成才他们这支溃兵编入了龙文章的川军团,因为他是这里军衔最高的,是校官,而在军队里,军衔低的听从军衔高的,是铁律。虽然自从正面见到他之后,那人一直表现得刚正不足,猥琐有余,但成才确信,那时候见到的那双眼睛,一定是他的。他自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眼缘?   不过,成才更喜欢和孟烦了他们一起叫他死啦死啦,因为龙文章这个名字,对他有特别的含义,那是他一生都忘不了的,所以他挺不待见有别人叫这个名字。   川军团依旧借着夜色的掩护在丛林里游荡,端掉了几个日本鬼子的小分点,抢了不少枪支弹药。中间,遇到一队向他们投降的英国军队,听了烦啦的翻译,死啦死啦很得瑟,因为他打赢了一小仗,现在连英国人都来投降,也就是说他们的军需有了着落。可成才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回到了机场,尽管死啦死啦一直在跟英国人交涉,但傲慢古板的英国人一口咬定他们是不存在的军队,拒绝给他们提供军需,这让缺少弹药的川军团陷入了绝境。日本人还在一拨又一拨地攻击机场,失去了英国人的策应,川军团根本守不住,所以龙文章决定放弃守卫机场,全力撤退。   这次撤退是场灾难,没援助,没物资,没侧翼,没后卫,有的,只是小鬼子隐藏的枪口……   “布谷,布谷。”清脆的鸟鸣声在树林间回荡。   四川人要麻听着这鸟叫,一阵新鲜,口中叫唤着“布谷,布布布谷”渐渐脱离了队伍。   成才一阵纳闷,这破儿地方怎么会有布谷鸟?再说了,现在可是秋老虎逞威风的时候,哪儿来的报春鸟儿啊?   不对劲,很不对劲。长期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突然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某部战争题材的片子中说过,日军很喜欢一种打法,那就是披着树叶躲在茂密的树冠子中,学鸟叫吸引敌人注意,然后向下突突,把人当烂叶子一样扫。   成才悚然一惊,连忙朝着队伍吼:“散开,趴下,找隐蔽,快点!”边喊边拉着身边专门给他填装子弹的小兵就地一滚,翻进了最近的一个土坡后。   听了成才的吼声,队伍骚动起来,众人条件反射地就想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声枪响,正中走得有些远的要麻的脑袋,要麻带着定格在惊愕的表情倒了下去。   溃乱的士兵有一瞬的怔楞。   “鬼子——”随着喊叫的响起,是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   人太多,隐蔽处太少,小鬼子的射击连绵不断,溃兵们无暇搜索,只能拿脑门儿去承受子弹,很多人连枪都还来不及端起来,就倒了下去。   成才一动不动地趴在土垛子下,躲避飞溅的子弹。一个战士顺着斜坡滚下,汩汩的鲜血从胸膛里冒出来,染红了身边的一小片土地。   “狗.日的!”成才啐了一口,趁着炮火的间隙,探出头去对着高处的小鬼子点射,一枪一个,不浪费一颗子弹。   “哒哒哒哒……”连串的机枪声没有停止,几名刚冲出去的战士立刻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死啦死啦突然从腰间拿出一个手榴弹,拔了盖子握在手里。   成才和旁边的烦啦对视一眼,当即明白了死啦死啦的企图,同时起身对着离他最近的那个方向的鬼子“砰砰”几枪。两人精确的射击迅速消耗了几个机枪手,面向这边的机枪暂时哑了下来。死啦死啦抓住这个空隙,连滚带爬地跑到离小鬼子较近的地方,把手榴弹扔了过去……   爆炸声响起,顿时泥雾弥漫。   “迷龙——”死啦死啦扯着嗓子喊。   迷龙会意,举起手中的加拿大重机枪劈头盖脑地一阵扫射,小鬼子们措手不及,被打得直不起脑袋。   趁着这个机会,死啦死啦迅速组织撤退。火力装备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跟小鬼子硬拼,他们拼不起。   这不是战略性的撤退,而是逃命。没命地想要逃出敌人的火力包围圈,尽管如此,一路上还是留下了不少战士的性命。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小鬼子的机枪声才停歇。   天渐渐亮了起来,薄薄的晨雾笼罩在林间,显得安宁而静谧,本是个很美丽的清晨,可所有人都没有那个心情享受,他们还在想着那些被永远留在路上的弟兄。   成才抱着枪,冷眼扫过那些失了斗志和心魂的溃兵,他们端起枪,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打胜仗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回家,没有这个执念,他们撑不下去。   死啦死啦一个人蹲在旁边,张牙舞爪、装神弄鬼。   “英国鬼说,他们死于狭隘和傲慢;中国鬼说,他们死于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所有的鬼,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笨死的。”他借着灵异的话语,讽刺那些失了魂的溃兵。   死啦死啦突然直起身,双手张开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他说过,他是招魂人的后代,现在他在为这些溃兵招魂,死去的,活着的,帮他们寻回魂灵。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还要回家。死啦死啦走在这一小队人的前面,高声说着“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路上遇到了另一股溃兵,死啦死啦很积极地把他们拉了进来,于是,他的川军团继续壮大。   死啦死啦带着他的团往中缅边境走,遇上了一小队日军的斥候,一直无所作为的溃军们这次却大大地逞了把勇,直杀得小鬼子的斥候再没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路上千辛万苦,多次死里逃生,川军团总算是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怒江。   成才站在小山坡上,远眺着奔腾不息的怒江。过了怒江,他们就回国了,回到属于中国的国土,回到他们的家。   渡江(前)   怒江边聚集了很多人,有逃难的缅甸华侨,更多的则是先头从缅甸逃出来的溃兵。行天渡已经被想要截断日军过江的国民党特务营炸毁了,江面上只有一个简陋的竹筏,人群拥挤在江边,争先恐后地想要渡江。   死啦死啦派了迷龙抢过岸去和对面的国军交涉,其他所有人等在小断崖上等消息。迷龙被对岸的特务营扣下盘查,阿译为了帮他证实身份,带头让大家唱起了《从军歌》,熟悉的歌声让江边汹涌的人群顿时平静下来。   成才的眼角余光瞄到了死啦死啦突然一个人转身往旁边的小树林走去,而他后面,跟着个形迹可疑的下等兵。成才觉得不对劲,悄悄地跟了上去。   背后的歌声渐渐变远,那个下等兵左右张望了一下,成才一个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的背后,那兵见没人,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刀,双手握住,可死啦死啦好似还是没有察觉到危险。   鬼子!成才双眼一凝,下一个瞬间就扑了出去,一刀刺进那个小鬼子脖子上的大动脉,与此同时,死啦死啦也回身把手中的刺刀捅进了他的胸口,小鬼子抽搐两下,立刻没了气息。成才和死啦死啦相视一笑,同时抽出了刀。   成才用刀拨了拨地上死尸的衣服,“鬼子的斥候。”肯定的语气。   “嗯。”死啦死啦用路边的野草抹刺刀上的血迹,“应该是上回跟我们交手后消失不见的那帮。脖子上的白毛巾是他们防止误伤的标记,我刚才数了数,在我们队伍里有十几个。”   “怎么办?”成才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他肯定有了法子。   果然,死啦死啦舔舔牙根,笑得有些妖孽,“我有办法。”   死啦死啦去找了烦啦,让他带了一杆子信得过的弟兄过来,吩咐他们找出藏在队伍里的鬼子,一个一个暗暗解决了。   还没等松口气,鬼子的炮弹却已经打到了岸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跑啊”,这些原先自认还是有队形的士兵们却是像疯子一样冲到岸边,拼命推开逃难的华侨和散乱的溃兵,争抢着上筏子。   死啦死啦气急败坏地冲到了最前面,用枪柄砸那些完全没了军人气骨的士兵,一边砸,一边怒骂,“跑什么,跑什么跑!”   “砰砰砰”几枪,子弹颗颗砸在想要上前的士兵的脚趾前几寸。   迷龙从水中潜了出来,拉过一杆子弟兄就往竹筏上走,完全无视了正在鼓动士兵去杀鬼子的死啦死啦。   “走走走走,个瘪犊子玩意儿,还愣着做啥,等日本人打你屁股啊。”   死啦死啦冷眼看着一个个走上竹筏的士兵,漫不经心地换下手枪的弹匣,走过去,又是“砰砰”两枪,打断了牵引着竹筏的绳子。   “你疯了!”蛇屁股惊愕地叫。   迷龙看着他几乎用命换来的牵绳,干嚎着躺倒在筏子上。   死啦死啦小手指朝下,对着每个人晃了一遍,用着极其轻蔑讽刺的语气,“杂碎,都他妈杂碎!我们来到缅甸是想把鬼子赶走的,现在倒被小鬼子从缅甸赶到了中国!只不过是几个急着回东瀛的活死鬼,却把你们吓得东逃西窜。我们从缅甸一路相扶相携回到自己的地方,把头逃到东岸,身子却留在了西岸,任人碎剁,你们不疼,我疼,我疼!”死啦死啦走到人群中,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扇过去,“我说过会带你们回家,我说到做到!可我们先得干掉那狗.日的,狗.日的斥候,干死他们。否则你们这一到江心,就是小鬼子的活靶,一个手榴弹过来,全让你们去见老祖宗!”   无人说话。   “兽医,你带着妇孺伤员先过江,我们东岸会合。其余的,只要能活动,都给我去干死小日本!”   死啦死啦把自己的长枪往前一伸,“跟我走的都把家伙撂上来!”   成才第一个走过去,把自己的三八大盖跟他的枪尖儿相触,抬头对着他一笑,嘴角冒出两小坑儿。   死啦死啦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柔和,是欣慰,是感动,很复杂。   一个又一个人把自己的枪碰了上来,死啦死啦真是妖孽,三言两语就说回了这些一心只想回家逃命的溃兵的尊严和血性,现在,每个人都需要小鬼子的血来浇灌自己内心杀人的欲望。   死啦死啦提起脚边的重机枪,扔到迷龙怀里,“机枪手,以后它就是你老婆,一刻也不准放开。”   一群人跟着死啦死啦往回跑,去到炮火最密集的地方。   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往前冲。死啦死啦在最前面,边跑边吼着“上刺刀”。上刺刀,这是最惨烈的口号,意味着你要把自己的身体当武器,和敌人肉搏。战士们纷纷从暗袋里掏出刺刀,装在中正步枪上,明晃晃的刺刀,正等着刺穿敌人的胸膛,饱饮鲜血。   斥候不会有这么多人数和这么精良的武器,所以来的是日军的先锋队,也就是俗称的敢死队,一群亡命之徒。   小鬼子的九五山炮不断在身旁炸开,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可谁也不在乎,因为他们已是群只会杀戮的野兽,唯一的目标就是咬死紧追而来的小鬼子。   迷龙一直跟在死啦死啦身边,只要死啦死啦一声叫唤,立刻扛起机枪“哒哒哒哒”扫射。很快,弹匣空了,可给他背着弹匣的豆饼却不见踪影。迷龙索性把机枪倒转,用硬实的枪柄砸开小鬼子的脑袋,就像在砸地瓜;丧门星挥舞着他那把祖传的大刀砍小鬼子,他会使巧劲儿,往往能把人砍成两半;不辣左手一块大石头,右手一把不知从哪儿顺的菜刀,先把小鬼子砸晕乎,再在脖子补上一刀,放血;烦啦是个读书人,拼武力他斗不过鬼子,只好在不远处放枪,可他准头好,也撂倒了不少。   成才趴在一个隐蔽的土坑中,死啦死啦说他的枪法最好,能在一二百米远处取人性命,所以就让他对付较远处赶来支援的小鬼子。成才紧紧盯着前面的拐角处,那里有个土垛子,鬼子军总是借着它的遮掩突然冒出来,杀战士们个措手不及,现在,轮到自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了。   瞄准,射击。一枪一个,毫不放过。呼啸而出的子弹颗颗正中刚冒头的小鬼子的脑门,立时就噗噗噗倒下了一片。由于成才是打一枪换一个方位,那些想要顺原路喂几颗子弹给他的小鬼子全放了空枪。   尽管如此,仍有不少小鬼子趁着空隙赶上了先头的部队,战士们顿时压力变大。   成才咬了咬牙,打完了最后几发子弹,拔下枪端的刺刀就冲了出去,都这时候了,还隐藏个屁!   一个小鬼子哇哇怪叫着冲了过来,成才弯腰躲过刺来的刀,一脚踹向他的膝盖,那小鬼子吃痛地脚步一踉跄,成才就势扯住他的耳朵,毫不手软地割断了他的喉咙,鲜血顿时喷涌。   死啦死啦杀得最起劲,一边挥刀还一边咧嘴笑,说实话,挺惊悚的。他毫无章法地挥着枪尖的刺刀,可每一下都能刺穿鬼子的胸膛或把他们开膛剖腹。就在这时,变故突生,一个被死啦死啦砍进了腰侧的小鬼子死死抓着他的枪管,而另一个鬼子则是从他背后快速靠近,高高地举起刺刀要砍下来。   成才在不远处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来不及多想,就把自己手中的刀掷了出去,直直地插.进那个举刀的鬼子的脑门,鲜血溅了捡回一条命的死啦死啦满脸。可也因为这样,成才的背后有了空门,被后面的小鬼子在背上狠狠划了一刀。   尽管察觉到了危险及时躲开了致命处,可他还是伤得不轻。忍着痛楚快速转身,用枪柄敲碎了那个小鬼子的颈椎骨,然后踉跄两下跪倒在地上。   “成才!”死啦死啦嘶吼着跑了过来,同时提枪打死了想要靠近成才的几个日本兵。   死啦死啦提起成才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一手穿过他的腋下扶着他往回走。   “迷龙——”   “嗯那!”迷龙已经找到了豆饼,重新给他的机枪换上满匣的子弹。几步跑到死啦死啦和成才的身后,端起枪就是一阵近距离扫射,干掉了一群往前冲的小鬼子。   两个小时过去,这场搏命才暂时停止,日本人需要休整,而炮灰团也需要补充体力。   他们现在称自己是炮灰团,川军团早过了江,他们是一群被遗弃的炮灰。   渡江(中)   夜,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死啦死啦半扶半抱着成才找到了兽医。   兽医仔细查看了伤口,有些心疼地说:“娃儿诶,你这伤口都和衣服绞和在一块儿了,要治伤,得先把衣服扯下来,忍忍啊。”   成才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么生扯会有多疼,可如果不及时包扎,伤口就会溃烂,到时候会成为大家的累赘。   兽医毕竟上了年纪,力气不够,死啦死啦自告奋勇,抓住成才的衣领准备一鼓作气扯下,减少他的痛楚。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那疼痛还是让成才差点儿厥过去,下意识地抓过旁边一人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嗷——”迷龙一声凄厉的惨叫,把自己的胳膊从成才的牙口下拔了出来。借着零星的月光一瞅,好家伙,小手臂上两排整齐的牙印,还有血丝渗出。迷龙捂着自己的胳膊,叫骂,“个瘪犊子玩意儿,你属狗的啊,逮谁就咬。”   此时兽医已经给成才包好了伤口。成才摸着脑袋,对着迷龙憨憨地笑,全没了端起枪时的那份凛然和肃杀,那张漂亮的小脸儿轮廓还有些稚嫩,于是大家终于意识到,这个一直表现出超越他年龄的可靠的家伙,不过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那啥,迷龙哥,我这不是下意识嘛下意识,再说了,您这胳膊上,肉多,厚实,不怕咬。”标准的东北口音。   迷龙听了那熟悉的家乡话,一时高兴,就忘了刚才他还要找这个小兔崽子算账呢。“哟嗬,你小子也是老东北的?”   成才点点头,“对,我打出生起就住那儿,九一八后才逃出来的。”   众人听了,一阵沉默。九一八事变,是每个中国人的痛,也是每个党国军人的耻辱,不战而逃,天大的耻辱。   突然,一颗九十毫米山炮在他们不远处炸开,地上顿时多了一个大坑,弹夹乱窜,发出“嗖嗖”的响声。   日军再一次发动了进攻,这是第十四次进攻。   一样冒着烟的玩意儿落在了前面的土粑粑里,死啦死啦回头示警,“烟雾弹,步兵要上来了。”   烦啦感觉不对劲,钻出头来仔细瞅了瞅,做死的,哪里是烟雾弹,那是毒气弹!   “毒气弹啊,捂住口鼻,快撤!”烦啦扯着嗓子嘶吼。   这会儿是顺风,毒烟很快就笼罩了过来,一片咳嗽声响起。   死啦死啦扯掉烦啦硬给他带上的防毒面具,起身就要跨出挖来防御的弹坑,哪知道一直被他嘲笑细瘦身板的烦啦这时候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把扯下他,强硬地又给他戴上了面具。   死啦死啦不再折腾,举起枪高呼,“冲啊冲!冲的上杨六郎;冲不上喝米汤!”   烦啦紧随其后,瘸着条腿继续扯嗓子喊,“到死人身上搜防毒面具,有的向前冲,没有的后退!”   炮灰团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冲进了烟雾中,可很多人明显不适应脑壳上顶这么个沉甸甸的玩意儿,戴上它走路也会绊倒,倒在地上还爬不起来,小鬼子就趁这时候上来一刀一刀划拉,跟剁菜叶子似的,炮灰团立时倒下了一大片。   死啦死啦看情形不对,这么下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当即带头冲出了烟雾,“撤,快撤,往林子里,给小鬼子屁吃!”   死啦死啦是这群炮灰的主心骨,他说什么,大家就会照做。   跑过兽医身边的时候,这个善良的老头还在大声地问,“伤员,俺的伤员嘞,他们怎么办?”   成才顿了顿,又拉着烦啦跑了回去,扶起一个人半扛在肩上,“轻伤的自己走,没伤的来帮重伤的走,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要一起回去!”   前面的炮灰们听了成才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全都调头回来扶伤员。   百来号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林子里,终于脱离的毒气的范围,于是全都瘫倒在了地上。   “兽医,兽医!”烦啦有些不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听到召唤的兽医连忙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嘛事儿?嘛事儿?”   康丫躺在地上不断咳嗽,满嘴的血沫。他刚才被击穿了肺叶,又呛了不少毒气,那肺现在估计都被他咳碎了。   转转眼珠子看了看围在他旁边的炮灰们,康丫突然哭了起来。   “你们不拿我当弟兄,不拿我当弟兄。”哭着哭着,又咳了起来。   兽医抚着他的胸口,“不敢哭啊,不敢哭,这儿都是你的弟兄嘞。”   康丫继续说:“我老问你们要东西,你们不拿我当弟兄,刚刚不辣还问我要啥子,你们都不当我是弟兄。”   不辣说:“不是,我拿你当弟兄呢,要麻死咯,我也没的弟兄咯。”   康丫突然说:“我,我想照镜子。”   “啥?”众人傻眼,荒郊野地的,哪儿来的镜子,就是有镜子,这儿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到啊。   康丫喘了几口气,很认真地说:“我以前开车的,有反光镜,天天照,可现在,我都忘了我长啥子样咯,我老家的说法,忘了自己长啥样的鬼,是无面鬼呀,投不到好胎。”   “那,那什么,咱找个镜子吧,镜子。”烦啦上上下下摸着自己身上,企图找出一样能代替镜子的东西。   成才也在找,突然想起哥在死前给他的那个盒子,好像是个梳妆盒,里面刚好嵌着一面镜子。   “镜子!我有,我有!”成才急急忙忙打开盒子,却失望地发现由于好几次被炮弹的余威波及到,那里面的镜子已经被震碎成了好几块。   “有总比没有好,来,我们把这几块碎片拼起来。”烦啦首先拿了一块在自己手上,然后是成才,不辣,阿译,丧门星。   大家把拼凑起来的镜子拿到康丫的眼前。   康丫却说:“看不见。”   确实,乌漆抹黑的,眼力再好也看不见。兽医从身上摸出一盒火柴,点着了凑过来,火光太小,还是看不到。迷龙夺过火柴盒,拿出一把一起擦着,其他人也这么做。   康丫的脸终于清晰地印在了碎镜上,肮脏,憔悴,但还很年轻。可惜,康丫已经快死了,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了,所以他看不到镜子上自己的脸。   “看不到,看不到,看……”头一歪,康丫没了生息。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举着镜子的还是举着镜子,擦火柴的还是擦火柴,好像这样就能让牛头马面看清楚康丫的脸,然后让他来生投一个漂亮的人家。   康丫死了,炮灰团的所有人都为他添了一把土。不辣跟他说,要他找到要麻先走一步,他自己随后就到。   成才听了,心里止不住地发酸,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死在这里,他们已经豁出去了。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人命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渡江(后)   天刚蒙蒙亮,被接连不断的战斗弄得身心疲惫,又饿又累的炮灰团众人横七竖八地在临时挖的防御工事,其实就是一大土坑中休息,喘口气儿。小鬼子的炮弹又开始接连不断地投过来,炮灰们已经很淡定了,或者说看开了,不会再像一开始那么惊慌失措。与此同时,正牌的川军团团长虞啸卿终于来了,亲自率特务营及主力团驻扎东岸,和死啦死啦等人隔江相望。   死啦死啦举起望远镜瞅了瞅,拿下后,终于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笑容。   “援兵来了!”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可炮灰们依旧漫不经心,懒洋洋地趴着,他们觉得这事儿,悬!听说那个虞啸卿的宗旨是军人就都该去死,他现在忙着在东岸建防御工事还嫌来不及呢,哪儿有空来管他们这群根本没记载的溃兵?   果然,虞啸卿拒绝了出兵支援,让他的亲信在那儿打了一通旗语,大意就是,现在情况危急,我们都只能退守在东岸了,若是出兵支援你们,估计就会让日军趁机渡过怒江天险,不如你们就这么在南天门上和日军决一死战,用你们的死来激励颓丧的友军,到时候他会率军长一下的所有士兵为你们浇奠。   死啦死啦咬牙切齿,“要浇奠我先浇奠他个十万八千遍,这儿还有一百来号弟兄呢,他说去死就去死啊。”转头把两面小旗子丢到阿译营长的怀里,“阿译,你打旗语告诉他,就说过江增援是强求了,但至少提供炮火支援。”   对岸很快传来了回复,“不允。”理由是炮弹有限,给他们支援那是浪费行径。   死啦死啦喘了几口气,突然走出防御,拿下头上的钢盔,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江对岸行磕头大礼,脑门装在硬实的地上,发出响亮的“砰砰”声。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死啦死啦的膝盖不值钱,自从见到他后,不知道他给几个人跪过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是他们的灰孙子,他也一直拿自己当孙子。可这次,炮灰们却觉得那个“砰砰”声就像磕在了自己的心窝子上,生疼生疼的。以前的是权宜之计,而现在,他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了脚底,向虞啸卿低头,为他们,求情。   对岸的虞啸卿绷着脸,咬肌紧紧的,片刻之后,终于松口,同意打半个基数的炮火为他们掩护,条件是要他们谨守军人的尊严,战死到最后一刻。   新一轮的战争重新打响,日军在源源不断地攻上来,炮灰们拿起自己手中比日军落后了不知多少倍的枪支,准备豁出命冲上去,与小鬼子决一死战。知道没有活路了,还不如在临死前多杀几个敌人给自己垫路!   烦啦在撕心裂肺地叫,做最后的动员,“冲啊冲,冲的上,杨六郎!”   谁知道,在他身后的死啦死啦却给他了一脚,把他给踢懵了。   “冲你个死啊冲,”回头对着大部队扯嗓子喊,“撤——,逃命,渡口有筏子,怒江已经守住了,已经没必要了,在这儿除了等死啥也做不了!撤——,趁着虞啸卿的半个基数还没打完,我带你们回家!”   众人呆若木鸡,前一刻还在鼓动着他们拼死战斗,这一刻却让他们逃?!   死啦死啦朝天放了几声空枪,又对着迷龙他们的脚下放了几枪,逼他们快逃。炮灰们一阵沉默,然后果断地调头就跑。英勇无畏,终究只是破釜沉舟的一时冲动,热血过后,他们仍是为了回家才拿枪的溃兵。   丢下了一路的尸体,炮灰们终于爬上了筏子顺江漂流往东岸去。小鬼子仍旧紧紧地追着他们到了江边,锲而不舍地朝筏子开枪。炮灰们又要躲枪子儿,又要划水,兼顾不暇,筏子漂流的速度并不快。   成才咬了咬牙,倏的半蹲起身。旁边的迷龙看了,大手一捞就把他按到竹筏上,气急败环地吼,“你小子疯了,蹲那么高当靶子呢?!”   成才粗鲁地推开迷龙,抬手对着岸边就是几枪,鬼子立时倒下了仨。   “你们快划,我掩护!”   点射,点射,还是点射。弹无虚发,枪枪毙命,翻花似的神速枪法,让人看得顾不上眨眼。   筏子越漂越远,小鬼子们见打不到趴着的几个人,索性集中火力攻击目标最大的成才。筏子上的其他人压力骤轻,而成才的压力,却顿时加重了几倍,好几次差点被穿透,更不用说身上被子弹划过的地方了,多不胜数。   筏子顺着江水漂向东岸,不知多久之后,终于靠了岸,炮灰们连滚带爬地跑上岸边的草皮挺尸,累的,就剩一口气还在喘了。   死啦死啦明明已经快虚脱了,还硬是挣脱了拖着他的两个人,爬到江边迎着日军的子弹久久地跪着,久久的。他在祭奠,那些被他丢在南天门上的弟兄,他答应过要带他们回家的,他食言了。一千来号弟兄,过了江的,只剩下十几个,他在南天门上欠下了一千座坟头,那是他要背一辈子的债。   死啦死啦伏在地上,脊背躬起,像只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成才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跪在他身边,硬扯起他的脑袋使劲儿摁在自己肩上。他明白,他只是需要一个暂时的依靠。   把头埋在成才肩颈的死啦死啦好似没有任何动静,可成才知道,自己的肩上很快晕开了一片湿漉漉的灼热,那是他的眼泪。这一刻的他,抛弃了所有的武装和伪装,真实的令人心疼。无声的哭泣,往往最揪心。   良久之后,死啦死啦用枪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勉强划拉开嘴角,嘶哑着嗓子,“走啊,我带你们回家。”   走进小树林,众人在写有“禅达”字样木牌的大树下停了下来,久久站立。他们终于回家了,回家了!   成才走在最后面,刚才在筏子上被子弹擦过了好几处,失血过多,硬撑着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眼前出现了重影,天旋地转,成才“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被重物倒地声惊醒的几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晕在地上的成才,立时一惊。   离得最近的兽医急忙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焦急地拍着他的脸,“娃儿,你怎么了,别吓我老头子,啊,娃儿,你醒醒……”   没有任何动静。   检查过后,才发现成才的肩上,手臂上,腰上,腿上,都是子弹的擦伤,有些地方还在冒血。虽然是皮外伤,可也架不住它这么流血啊。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兽医说伤药不够,必须尽快送到禅达城里治疗。   迷龙听了,把自己的重机枪往阿译营长怀里一扔,背起成才就往城里跑,众人紧跟后面。   至于到了禅达,他们是怎样着急地为成才寻大夫的,暂时按下不表。   审判   成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破烂又脏乱的收容所里,听说是虞啸卿安排他们住的,大概在他眼里,他们这群丢了军人脸的兵渣子只配住这种屋子。   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恢复得很好。兽医进来给他换药,看见他醒了,吆喝一声,迷龙打头阵,一群人呼啦啦全涌了进来围着成才,然后七嘴八舌地给他讲他晕过去之后的事。   他们说,进了禅达后,当地的老百姓都把他们当成了大英雄,把好吃的好喝的全拿了出来犒劳他们,让他们结结实实地过了把英雄的瘾。(可惜康丫不在噶,要不他该多少高兴的咯。中间的时候不辣突然冒出来一句)   他们说,有一个老财主模样的人,给死啦死啦倒了满满一碗酒,那碗啊,大的跟面盆似的,这么大一碗喝下去,不醉死也得胀死。于是死啦死啦贼眼珠子咕噜一转,把酒倒了三分之一在地上,对天说,上祭战死的英灵。看看还有很多,又倒了三分之一,说,下敬涂炭的生灵。最后又倒了三分之一缺一点儿,只留了一小口,说,中间的敬,人世间的良心。把那老财主唬得一懵一懵的。   “死啦死啦人呢?”成才疑惑地问。从醒来就没看到那人有些痞有些猥琐的脸。   众人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他被那群瘪犊子给带走了,说是违抗军令,临阵脱逃。”迷龙气呼呼地说。   成才一惊,违抗军令?那可是要枪毙的!   “会死吗?”   “会死的吧。”   “按罪要枪毙的吧……”   一个月后的清晨,虞啸卿的亲兵来到了成才他们所在的收容所,把炮灰团的弟兄们像囚犯一样押上了车,粗鲁、蛮横、不屑,就仿佛炮灰们是垃圾一样,碰到了就会脏了他们干净的手。   打头的是个挺年轻的军人,笔挺的军装,笔挺的站姿,就像一把出鞘的青锋。听烦啦说,他是虞啸卿的第一心腹,新的特务营营长,叫张立宪。起初成才站在后面,没看清他长啥样,等到看清了,只觉得一阵惊雷打在了他头上。那张脸,那张脸,分明是他哥!惊愕、狂喜、不敢置信,刚要上前,却被他扫过来的那种轻蔑眼神把那声“哥”卡在了喉咙里。不,他不会是龙乌鸦,他的眼神太天真太纯粹,一看就知道没经受过多大的挫折,一股子的意气风发。而龙乌鸦的眼神,成才是看着它从最初的志气满满到后来的越来越沉寂,那是被太多的死亡,太多的鲜血,太多的杀戮所锻造的,他还很年轻,可他的心已经苍老。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仅仅凭着一个眼神,成才就知道他不会是哥,同样的壳子,却装了截然不同的灵魂,看着看着,居然就觉得原先很像的脸也不怎么相像了。   炮灰们被拉到了一个古老祠堂临时改建的法庭,说是法庭,行的却是升堂那起子行径。天知道,支撑这次审判的,究竟是权威还是公正。   成才他们被安排在角落的两排长凳上,审判还没开始,虞啸卿一个人背对着众人好像在看一块碑记,而唐副师座和上峰派来的陈书记却在那儿你来我往地打官腔,谈论着作为法庭的祠堂用材的好坏什么的。炮灰团的大多数大字不识一个的穷苦人家,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有些事情,可那种不把人当回事儿,偶尔扫过来的像是在看猴戏的眼神,还是让他们觉得有一股子邪火在心里乱窜。   开庭之后,死啦死啦被押了上来,一个月不见,他还是这么猥琐。死啦死啦站在堂下,背有些微佝偻,军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胡子拉杂,跟堂上坐着也像杆标枪一样笔直的虞啸卿成了鲜明的对比。   惊堂木拍下,唐副师座首先从名字开始提问。问到籍贯的时候,死啦死啦犯了难,他抓抓头皮,开始扳着指头数他长大的地方。   “一岁在河北,二岁在河南,四岁到了山西,对了,运城的硝石湖我去过,白茫茫一片,还有关云长故居。六岁去了绥远……蒙古、甘肃、迪化,都是跟着家人去的……然后到了康藏,直皖之战时的那个康藏,之后往东行了,四川、陕西、湖北、安徽,江山如画,到了江苏……中原大战,捎着江苏也不太平,转了南,江西、浙江、湖南,黄鹤一去不复返……”   虞啸卿瞪着死啦死啦那张讨好的笑脸,不耐烦,“继续鼓唇弄舌。”   死啦死啦笑得无辜,“这不是你们要问我籍贯吗,我就想说的清楚点儿。”   虞啸卿没空跟他磕巴,冷笑着问,“你从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原本猥琐的笑脸沉寂了下来,面无表情,眼中是刻骨的痛,“很多人死了,都是我们的人。”然后不再说话。   虞啸卿的咬肌紧了紧,他认为死啦死啦在敷衍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手枪朝着死啦死啦的脚尖前几寸的空地上就是一枪,吓得死啦死啦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   “仗打成这样,中国军人再无无辜之人!你是怎么学的打仗?”口气很不耐烦,他现在恨不得一枪崩了这个完全不配做军人的泼皮无赖。   死啦死啦还是没有松口,“死了很多人。”   炮灰团的大家都听懂了,连最后加入的克虏伯也听懂了,可我们的虞大师长听不懂,他没有经历过和我们一样惨烈的战斗,那种断子绝孙的打法。   唐副师座勉强压下了虞啸卿在座位上,示意死啦死啦继续讲。   死啦死啦转头一个个扫过炮灰团的弟兄们的脸,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去过那些地方,我们没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麦,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看得我目瞪口呆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脡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狗肉汤酸菜白肉炖粉条,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宫殿的鸭血汤,还有臭豆腐和已经打成粉的长沙城。”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溜,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这时候,他背后那个叫做何书光的带着个圆眼镜的士兵却抑制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直打颤,而审判席上那个所谓的陈书记,也是一脸笑眯眯地点了一支烟,就像是在看人演猴戏。明明是很沉痛的事实,可他们竟然当作笑话!成才憋了一口气,出不来又下不去,抠着长凳边缘的手指紧了紧,他怕自己忍不住给上位那个老匹夫一鞋底子。   “没了,全没了……我没涵养,真的。”死啦死啦不理会他们,顿了顿,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说,“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济苑、绥归、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唐副师座试图打断死啦死啦,但他充耳不闻,“我是个瞎急的人,我瞎着急。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南京、怀宁、上海、淮阴、苏州,杭州,黄浦江,太湖,南通、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汉口、修水、宜昌……”这些丢失了和惨败过的地方,三两个字儿一个地名,他说了足足有三十分钟。   虞啸卿沉默了,然后拍下了惊堂木,“休庭!”   第二天同一时间,开庭。   炮灰们照例坐在角落的长板凳上,死啦死啦又一次被押了上来。   虞啸卿听了死啦死啦说自己是招魂人的后代,不知怎么的,突然让招魂,招的是被留在南天门上的那些孤魂野鬼。死啦死啦不肯动,嘴唇抿的紧紧的,握着拳头的手紧了松,松了紧。招魂是件很郑重的事,如果不到非不得已,他不想去打扰那些应该安眠的弟兄。   可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死啦死啦没法子,只好跪下来,像是在缅甸森林里的那次一样,口中喃着谁也听不懂的神曲。虞啸卿他们当笑话听,可炮灰团的弟兄们听了却直想哭,他们想起了被留在缅甸境内的那些人,那些,永远回不了家的人。   虞啸卿已经不想再听死啦死啦胡扯下去了,让人把他押在一旁,听炮灰团的对他的评价,是指责,是痛恨,还是辩护,谁也不知道。   烦啦是第一个,可惜过于紧张,他那张平常伶牙俐齿的嘴却说不出一句正常的完整的话,听的人云里雾里,于是他很快被轰了下去,烦啦在下面小声嚷嚷说要整死虞啸卿,因为他不让他说。之后是兽医、蛇屁股、不辣、丧门星、阿译……大家上去了,都搜肠刮肚地想要给死啦死啦说好话,可上座的三人想要听的是给死啦死啦定罪的证据,于是根本不听大家说完,就都给拖了下去。   轮到迷龙了,这个东北大汉一上去就扳住了证人席上那顶黄木桌拉开大嗓门溅唾沫,“我就觉着,有好多瘪犊子,净给他安一个王八蛋的罪名。我就觉着,那啥吧,就,满天下欠整死的货,他是越来越多了。”   虞啸卿他们听懂了,迷龙这是拐着弯儿骂他们呢,愤怒地说:“叉下去!”   上来了两个宪兵,迷龙死活不肯下去,被那两个宪兵砸他的手,死拖活拉的弄了下去。   成才是最后一个上去的,他有一股子火,从一个月前听说死啦死啦被捕后一直憋,憋到现在,他已经快憋不住了。他知道等会儿他说的话也许会毁了他的军旅生涯,包括一直以来取得的成就,可他不想忍着,毁就毁吧,反正他是炮灰团的一员。   成才上去,站正,对着虞啸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虞啸卿没搭理。成才不在意,开始说话了,“我叫成才,今年十八岁,破格提升的上尉军衔。”   那边正忙着打字的张立宪闻言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虞啸卿听了成才的名字,来了精神,“我听过你的名字,十二岁就上战场的娃娃兵,是东边战区有名的神枪手,杀的鬼子不计其数。”末了,他指着蹲一边的死啦死啦,心痛地道,“你是个优秀的军人,可怎么跟他这种货色搭在一起,这会毁了你,知道吗?”   堂上的众人一阵唏嘘。   成才扯了扯嘴角,试图拉出一个讽刺的笑,可顶着俩小酒窝,效果打折了不止一点半点,“会不会毁了我,我不知道。您说过,中国军人都该去死。是,现在软弱无能的,贪生怕死的,被一个小岛国的矮子军追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中国军人是都该去死,可不是死的毫无价值,当了小鬼子枪下的炮灰!我们还有血性,还有尊严,光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家人,我们也会留着这条贱命去跟小鬼子拼!我们要留着这条命去杀鬼子,而不是在明知道没有必要的战争中跟小鬼子死磕,然后死不瞑目!”   虞啸卿认为成才在为他们的临阵脱逃狡辩,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宪兵说:“带下去!”   那两个宪兵又走了上来,想要把成才拉下去。成才使了个巧劲儿挣脱了他们,顺手拔出其中一个腰间的尖刀,狠狠插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的响声,满堂有瞬间的安静。   成才直勾勾地看着虞啸卿,“先让我说完,之后要关押要枪毙,随你们。”虞啸卿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示意宪兵下去。喘了几口气,成才接着说:“我很敬佩我的老师长,就是东边战区五十五师的那个战死的王师长,他说过,每回打仗从来不敢妄谈胜利,只想让自己的部下少死一个,因为这才是军人的人道。”   听了这话,虞啸卿的瞳孔骤然紧缩,死啦死啦睁大了眼,然后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眼角有些微微的湿润。   “虞师长,你看不起我们,可你要想想,日军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打到怒江了,那时候你虞大师长还不知道在哪儿调兵遣将呢,是我们这些被你看不起的炮灰们在江对岸拿着从小鬼子那儿夺来的武器在和他们拼命!”成才咬了咬牙,“南天门的那一战,上峰丝毫没有提及,我们在那儿留下了一千个弟兄,一千座坟墓,他们全被您别在领子上呢。固防有功,您摸摸领子上的师长军衔,再摸摸自己的良心,您说,您晚上的时候,睡得安稳吗?”成才的声音幽幽的,让人听了背脊发凉。然后脸色一正,瞟了虞啸卿旁边坐着的两位,“有些人,当然,不包括虞师长您,您是个合格的军人,有着作为一名军人最高的觉悟,我成才佩服您,我说的是有些人,既然适合混官场,那就去官场勾心斗角,别到战场上来指手画脚,拿弟兄们的性命当你们谈判桌上的筹码!好了,我说完了。”   然后看也不看众人的反应,跨着标准的军步走了下去,回到炮灰们中间。他知道刚才说的话很大胆,甚至有些大逆不道,把看得见的高官都给得罪了,想要混功名,那几乎是不可能了的事。不过,谁在乎,反正他年轻,他年少轻狂,有狂的资本,再说了,他们就是一群没有记载的散兵,溃兵,要死他们先冲,有功名,谁搭理他们。   虞啸卿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呼吸急促起来,拿过惊堂木一拍,吼了声“休庭”之后,也不管脸色难看的唐副师座和陈书记,大步管自己跨走了,临走前,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被炮灰们摁着头的成才。   死啦死啦的炮灰团   炮灰团的弟兄们被拉回了那个低矮破败的收容所,下车前,阿译营长曾试图向带他们回去的长官打听对死啦死啦的审判结果,可惜长官目不斜视,连个眼角也没给他,就当他在放屁。   炮灰们又恢复了吃完睡、睡完吃的猪一样的生活,唯一的消遣,就是出去禅达城的条条巷子里溜个弯儿。   看到了法庭上虞啸卿那个架势,不辣他们都认为死啦死啦这次凶多吉少,可迷龙固执地认为死啦死啦他死不了,说如果有谁敢说个死字,就让人吃他老拳,而且,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捡来好几块砖头,啪啪啪地像切豆腐一样用肉掌把砖头切成了一块一块,吓得炮灰们都闭紧了嘴巴。其实成才也觉得那人死不了,有句老话叫啥来着,祸害遗千年,而死啦死啦就是个祸害、妖孽,上天天不收,下地地不要,只能在人世间蹦跶。   一个灰蒙蒙的天儿,被炮灰们念叨着念叨着的死啦死啦突然一身崭新的军装,神气活现地出现在了收容所门口,还别说,换了身新衣服,真有点人模狗样。   虞啸卿最终还是放了死啦死啦,为局势,也为军人的人道。他承诺给死啦死啦一个团,有装备、有兵力。   川军团的交接仪式是在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早上,淅淅沥沥的雨,像是谁断断续续的眼泪。死啦死啦用锅勺儿刮着锅底,发出指甲磨砺玻璃时让人起鸡皮的声音,催魂似的叫着他团里那帮扶不上墙的货起床。一群人用着各种方言骂贼老子,不甘不愿地套上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军装。   死啦死啦打头,带着十几条人爬山路,中途的时候却抽风似的突然拐了个弯,走上了和虞啸卿等人站着的方向完全相反的祭旗坡。炮灰们知道他为什么要到这个地儿来,因为祭旗坡的对面,就是南天门,那个埋葬着炮灰团一千个弟兄的丧葬场。   死啦死啦用树枝拨开面前浓密交错的杈桠,左手举着望远镜看对面小日本造防御工事。   “日军战线拉得太长,现在要据险为守啦。”嘴角带着宁儿坏的笑。   可是突然,他笑不出来了,渐渐下沉的脸色,有些森然。   成才像是想到了什么,劈手夺过阿译营长手中的另一副望远镜,借着树枝的掩护向江对岸看。   有一种刑法,叫做掘祖坟,还有一种行径,叫做鞭尸。他们现在正在被日本人掘祖坟和鞭尸。   透过望远镜,不辣看到自己亲口承认的兄弟康丫被两个小鬼子从土里掘出来,扔进滚滚的怒江,溅起好大的水花。   他悲痛欲绝,他失声痛哭,他像绝望的野兽一般嘶吼,“为什么不开炮,开炮啊!”可他却被丧门星和迷龙捂住嘴巴死死按在地上。他们现在在敌人的射程里,一旦被察觉,迎接他们的,将是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的钢炮。   他们愤怒,他们憎恨,他们想喊、想叫、想发泄,可是他们不能,他们只能把自己死死钉在原地,流着泪,一个一个轮流接过望远镜,自虐般地看着小鬼子掘开他们的祖坟,糟践他们弟兄的尸体。   他们的心中埋着一股屈辱一股恨,只等着一个契机,完完全全地爆发出来,然后把小鬼子和自己,通通烧成灰烬。   交接仪式弄得很不愉快,那是自然,没有哪个长官喜欢在雨里久久等着自己的下属,还是他极其看不上眼的下属,更何况,虞啸卿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虞啸卿走了,带着他的精英他的亲信,留下了一班子老弱病残的所谓兵力和几箱他的特务营淘汰了的或是用废了的机枪步枪,以及一面用裹尸布做成的川军团旗帜。   虞啸卿漂亮地摆了死啦死啦一道,他给了他兵力和装备——一群被饥饿迫使的难民和一堆破铜烂铁。死啦死啦的壮志雄心被一盆当头凉水给彻底浇了通透,咬着舌头在那儿想了半天,终于露出了猥琐中带点儿狡黠的笑,虞啸卿啊虞啸卿,你会来阴的我还不会来损的吗?   死啦死啦的方法确实很损,损得让人拍手称快。   他在收容所里摆起了流水席,猪肉白菜炖粉条,一阵阵往外飘的香味儿勾引了一拨又一拨虞家军中的底层人员,让他们对着川军团死心塌地。至于武器,他撺掇着迷龙这个前黑市老条子把虞啸卿给他的那堆破铜烂铁不择手段地淘换成了有用的家伙。   炮灰们幸灾乐祸地猜测着那被气炸了肺的虞大师座脸上该是怎样扭曲的表情。   日本人的又一轮进攻很快就打响了,这次他们用了远程炮,隔着怒江打到了禅达城里,其中一枚精准地落到了师部虞啸卿的地盘上。   “虞师座死了!被日本人炸死了!”不知是谁先传开来的,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真,于是一直让虞啸卿骄傲的所谓虞家军,所谓主力团,像是塔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失去了战斗的勇气,拿着枪一个接一个往回跑,溃不成军。   成才看着在街道上你推我攘的主力团的残兵败将,心里干着急。小鬼子的炮火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可他们那群本该守卫禅达固防的主力团却跑得比谁都快!   “弟兄们,给我把路堵住,一个也不准放过去!”成才果断对着川军团的炮灰们下令。成才是这里唯一能够指挥得动他们的人,一则军衔够高,二则他们对这个团里的神枪手有着本能的信服。至于军衔最高的阿译营长,可以忽略不计,他一直没有自己其实是个官儿的自觉,总是唯唯诺诺,完全不符合他校官的气势。   炮灰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枪,黑洞洞的森冷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本该是他们同僚的逃兵,整齐的上膛声让对面完全忘了自己也有枪甚至好上几倍的主力团们咽了口口水。   一个士兵挤了出来,成才不认识他,可烦啦他们认识,他是羊蛋子,征调到缅甸之前被迷龙打折了腿只能留在禅达的羊蛋子,曾经也是炮灰们的一员。   “你谁啊你,虞啸卿都死了,我们还打什么打呀。”羊蛋子高声说道。   成才把眼一瞪,咬牙切齿,“难道没了虞啸卿你就不是中国军人了,就不用守卫自己的国土了?”   羊蛋子把眼瞪得更大,破口大骂,“我日你的,要打你自己……”   还没说完,就被一枪崩了脑门子,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开枪的是赶上来的死啦死啦,杀鸡儆猴,这时候,最不能动摇的,是军心。   所有人都被这丝毫不手软的一枪给震到了,寂静,沉默,像疯草一样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总打败仗,最后日本人指着你们的尸体说,这是沙子堆出来的军队!”死啦死啦目眦尽裂,对着天空放了几枪,“是个军人的,都给我掉头回去打仗!小鬼子把你们当烂泥轰,那就让他们看看烂泥堆成的城墙有多坚固!”   主力团的众人动摇了,他们突然觉得自己该做的,应该是掉过头去干死小鬼子,而不是拿着枪拂开挡路的百姓。这时候,虞啸卿乘着他的座驾及时赶到,推了最后一把。   “临阵脱逃,格杀勿论!何书光张立宪,带着他们组织反击!”   主力团去反击日本人的进攻了,而这边,虞啸卿终于承认了死啦死啦是个短兵相接的天才,他邀请死啦死啦去他的主力团做团长。死啦死啦东拉西扯了一大堆,嬉皮笑脸地拒绝了虞啸卿的邀请,虞啸卿肃目,要求一个真正的理由。死啦死啦敛下笑容,我还是信得过川军团。   虞啸卿气愤死啦死啦的不识时务,可也佩服他的仗义,于是他说:“川军团,祭旗坡,本来那里是不打算设江防的,我现在是宁缺毋滥!”   死啦死啦听了,笑得猥琐又卑微,扁着嘴伸手,像极了死要饭的,“我没物资。”   虞啸卿一噎,转头平复了蹭上肝的怒火,然后转回头瞪视死啦死啦,“你真是个补袜子的!”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于是死啦死啦蹬鼻子上脸,要了装备要兵员,要了主阵地要侧翼防护,要了侧翼防护就要炮火支援,最后连虞啸卿的座车也被他要了,包括车上的机枪和驾驶员。   死啦死啦现在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团,不错的装备,可以大干一场。   烦啦刺他,说他干嘛为了这一群炮灰放弃了虞啸卿的精英团,脑壳子被门夹了。   他听了,反而更高兴了,大声嚷嚷着说烦啦给他起了个名,叫死啦死啦,而你们,被他叫做炮灰团,这感情好啊,死啦死啦的炮灰团。   禅达苏醒   祭旗坡上无战事,日本人选择了别处攻击。死啦死啦懊悔得顿足捶胸,没有对手,他的川军团还怎么咸鱼翻身,让虞啸卿对他们另眼相看一点儿?现在,他的美好宏图全都打了水漂啦。   死啦死啦不甘心,指挥着大胡子架起马克沁机枪向西岸的日军扫射,可人没搭理他。于是,他索性在祭旗坡上挖起了战壕,建起了防御工事,打算让他的炮灰团在这里安家。   新老炮灰们埋头掘单兵坑的掘单兵坑,挖交通壕的挖交通壕,而死啦死啦他自己,却窝在一个土洼子里,把钢盔盖在脑门子上,闭目养神。   烦啦瘸着条腿蹭了过来,用被他当作拐杖的枪柄拨了拨死啦死啦,“我说团座,人虞大师长那儿可是率了差不多只剩一个营的主力团把想要过江的日军堵了回去,可到了您这儿,同样是一个团的兵力,却让小鬼子给冲过防线,蹿溜进我们崖下的死凹角里了,这要是被虞啸卿知道了,您说不得就得嘎屁在这儿了。”   死啦死啦拿下脸上的钢盔,不起身,抬腿给了烦啦一脚,踹的他踉跄几步贴在土壁上。   阿译营长从树后冒了头,焦急地建议道:“哎呀,那我们得赶快派人把江滩堵住啊,要是让他们跑进林子可就不好找了哇。”   死啦死啦回头吼他:“你脑壳坏塌了,江滩上光秃秃的,上去当靶子啊。”   阿译被吼得摸了摸鼻子,又缩了回去。   成才摸到死啦死啦身边,看了看天色,自信而又坚定地对他说:“天晚了,他们看不清,而且凭我的身手,保证能把子弹送到他们每个人的脑门子上。”   死啦死啦听了这话,匍匐着往前的身躯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转头深深凝视着成才的眼睛,像是要望到他的内心深处,声音低沉醇厚苍凉,“成才,禅达在沉睡,他需要有人来叫醒他,而我们,做不到。”   成才起初没听明白,还以为死啦死啦此人又开始间歇性的抽风了,闲得无聊跟人打神腔呢,本来想翻翻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送给那神汉一对卫生球,可仔细一瞅,却被那人眼睛中的沉痛、悲哀和决绝震慑到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他露出这种眼神?   毕竟也是聪明人,脑袋多转了几个弯儿就想明白了死啦死啦的打算。成才悚然一惊,忙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道:“你疯了!被虞啸卿知道的话,毙你十次他都还嫌不够!再说了,禅达城里的老百姓怎么办,他们可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死啦死啦没有接腔,仍然固执地盯着成才,重复,“禅达需要人叫醒他。”   成才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自暴自弃地抱着枪往土壁上一靠,喃喃自语,“算了,到时候大不了把自己当从犯供出去,和他一起顶。”   死啦死啦见了,咧开嘴无声地大笑,露出几颗大白牙晃晃。成才朝天翻个白眼,不去理睬他,他这个人,就跟他的笑一样,焉儿坏,自己这小小修为,斗不过他那个大妖孽。   入夜时分,虞啸卿带着他的心腹,张立宪与何书光,找上了祭旗坡。成才望见张立宪,就远远地避开了,熟悉的脸却是陌生的人,那对记着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悲哀。   成才靠在一棵大树后,抬头望着浓密的树冠。他突然想起了手把着手教他使枪的龙乌鸦,那是个心比天高,命却比纸薄的人,本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却被连年的败仗与快要失守的城池生生磨平了棱角,眼神越发沉寂。还记得有天晚上,那人用他满是厚茧的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头发,笑着跟他说,成才,等到战事结束了,我带你回我广东的老家,把你介绍给我娘认识,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过。他是怎么回答来着的,忘记了。   可惜,这个承诺永远无法实现了。成才放开握着的手,任凭晚风把掌心的树叶越带越远……   那边虞啸卿的声音愈发响起来,差不多都接近吼了。成才探头一看,发现虞啸卿拎着死啦死啦的领子在压抑着咆哮,而死啦死啦,则是缩头缩脑地说着什么,那猥琐样,让人看了就有压不住的怒火从胆边儿升起。   距离太远,不太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悄悄摸近了些。   “……你想让他们过我们的江防?”虞啸卿怒目,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你想让他们活着过我们的江防?进后方?”他特意在“活着”两字儿上咬了重音,“草菅人命,为祸民间!”说着就要举起手再给死啦死啦一巴掌。   死啦死啦连忙双手捂住脸,可还是不怕死地开口,整的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变调,“前几天,西岸日军在驻防,我们对自己说,这下可以安生几天,就连一向枕戈待旦的师座都安逸了下来。现在东岸有了日本人,禅达不敢再睡着,我们不敢再睡着。”   虞啸卿的脸愤怒地有些狰狞,他听明白了,他听明白了!那个臭虫的意思,是要用无辜百姓的血来唤起他们的警觉心和对日军的仇恨,进而激发和小鬼子死拼的勇气。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可也是身为一个军人最要不得的方法!连百姓也保护不了,那还算什么军人!所以他出离的愤怒。   “张立宪!”虞啸卿拔出腰间的柯尔特手枪扔给旁边的张立宪,张立宪会意,毫不犹豫地拔了枪栓,顶着死啦死啦的脑门就要按扳机。   死啦死啦缩着脖子,背紧紧贴在土壁上,冷汗沿着额际一滴一滴往下滑。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心脏跳得跟擂鼓一样。成才冲动地想要冲出去,被迷龙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死死禁锢着他的手脚压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吼,“你现在出去能干啥,啊?瘪犊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传令兵喘着粗气跑到了虞啸卿的耳边,叽里咕噜了一阵,虞啸卿脸色一变,突然挥退了张立宪,他拎起抱着头的死啦死啦,用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大敌当前,斩将不利,你这条贱命,我先给你留着,四个小时,如果找不到齐被你放进来的日军小分队,你就和你的渣子们,自生自灭去吧!”   四个小时,夜晚,要在丛杂的山林里找到三四十个逃散的日本兵,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可死啦死啦依旧带着他的炮灰团在丛林里游荡,真的是游荡,端着枪走来走去。   死啦死啦的计谋成功了,自从死了一家住在禅达城外的人家后,禅达的老百姓自发组织了巡逻自卫队,经常在大半夜折腾个不停,这里也不得安宁了,禅达从此再也不敢睡着。   之后的某天夜里,最后一个日本兵被炮灰团的弟兄们追得走投无路,跪倒在怒江边,唱起了家乡的歌。歌声让一班子杀气腾腾的炮灰们不由自主地平静了下来,死啦死啦按住旁边不辣伸长的步枪,制止了大家上前。   “等他唱完。”声音意外的没有波澜。   那个日本人唱了一夜,等到歌声结束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早已流干了血,他用那把随身的刺刀剖开了自己的腹膛。   炮灰们静静地站在边上,谁也没有说话,此情此景,他们只感觉悲凉,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像他一样,成为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狗肉威武   成才本是想带着狗肉到禅达的巷子里来活动活动的,老窝在屋子里,恐怕它都会忘了自己的祖宗是谁了。没想到,一出来它就跟撒了欢儿似的,汪汪叫着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乱窜,累着成才跟它到处跑,真不知道是他遛狗还是狗遛他。   狗肉突然停在了一座民舍前狂吠不止,对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一看到成才身上的军装,又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成才眉头一皱,他知道自己到哪里来了,这条巷子在禅达还挺有名,住的都是当地土娼。刚想转身离开,狗肉一直对着叫的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人还没看到,声音先传来了。   “嚷嚷嚷嚷,大清早的,叫魂啊叫!”这个声音成才很熟悉,身影他更熟悉。   只见死啦死啦怀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手上还拿着明显是穿过的丝袜,而那个女人还攀着他的脖子,用她那“红唇”,真正是红艳艳的厚唇贴在他的颈窝磨蹭,并且发出很销.魂的呻吟声。   成才连忙弯身蒙住狗肉的眼睛,别看它个儿挺大,其实年纪还小,太早看到这种情景会长针眼的。   ……花花其实你现在年纪也挺小的,真的。   死啦死啦从一出门就看到了成才,现在见他跟看到脏东西一样急急地往回走,那心里就怎么想怎么不舒坦,连忙推开怀里的女人。   “成才,哎,成才,你等等我!”   成才听到叫声,站住转头,很奇怪地看着死啦死啦敞着衣服追了上来。   死啦死啦一把拉住成才,喘了几口气,刚才跑得急了点。“你听我解释,那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那娘们儿是军需处处长的小老婆,我就是……”   成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露出一副“我知道,我了解,我懂的,毕竟是个三十几的大老爷们儿嘛,你忙你忙,不用管我”的表情。死啦死啦嘴角抽抽,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就算真的是来找土娼的,那也正常不是,他为什么要急着跟成才解释啊。大概是那孩子年纪还小的缘故,所以他在这里看到他才会觉得不自在,一定是这样的。死啦死啦看着成才小孩儿那张桃花眼微翘,小梨涡儿闪闪的嫩脸,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话说明明风里来雨里去的,他那张小脸蛋怎么就还是滑溜滑溜的呢,害的他忍不住想去捏一把……   “对了,烦啦呢?不辣哥说你们俩天儿还没亮就出去了,干啥去了啊?”成才突然发现烦啦不在,顺口问了出来。   死啦死啦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的声音有点苦涩,“他走了,说是离开我这个疯子团长他就自由了。”   成才的梨涡儿立刻歇了下去,着急起来,说话都有点儿磕巴,“那、那他是逃了吗,如果被虞啸卿抓到的话,一定会弄死他的!”   死啦死啦默默扭头,不说话。   “团座,团座!”阿译营长颠着他的细瘦杆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跑到死啦死啦身前,还做贼似的左右望了望,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说:“团座,我听说,烦啦被捉住了,虞师对两个宪兵下令,说要一枪毙了他。”   死啦死啦一巴掌拍到阿译营长的后脑勺上,虎着脸,“听听听说什么,我要的是确切消息!”   就在这时候,不辣和蛇屁股火急火燎地来了。   不辣拍着大腿,吐了一口口水,“王八盖子的,竟然当了逃兵,现在好咯,被吊在架子上晒人肉呢!”   死啦死啦的脸皱成了苦瓜。   夜深,四周都静悄悄的,成才,迷龙,还有兽医隐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看见烦啦被大字型吊在架子上,而看守他的两名士兵,正头抵头地睡大觉。   成才和迷龙对望一眼,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打昏两个看守的,而迷龙和兽医则是去看看烦啦,喂他点儿吃的。各就各位,成才正准备冲出去,肩上突然搭上来一只手,让他汗毛直竖,每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作为一名远距离射手,最忌讳被人悄悄绕到后面接近,于是他下意识拧住那只手,一个肘击撞在那人的肋骨上,趁着他吃痛地轻嚎的时候,扭身把他压在底下。   “好你个小孩儿,竟然敢袭击长官?”死啦死啦痛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耍嘴皮子。   成才一愣,连忙放开了手,压低了声音问,“团长,你怎么来了?”   死啦死啦把声音压得更低,“我为什么不能来,那儿挂着的是我的兵。”顿了顿,左右各瞟了成才和迷龙一眼,“照原计划行事。”   成才会意,用极快的速度窜出草丛,悄悄地向那两个看守的士兵逼近,动作轻捷地跟猫儿似的。到了他们身边,并手如刀,出手如电,在两人颈子上各来了一下,当即让他们陷入了昏迷,然后转头对着死啦死啦他们的方向做了个大拇指向上的手势。   收到信号,潜藏着的人都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迷龙拿下塞着烦啦嘴的破布拿下来,把竹筒里的水喂给他,暴晒了大半天,他都快脱水了,等他缓过来,又把油纸包着的馒头递到他嘴边。烦啦看了迷龙一眼,颤抖着嘴唇咬了口馒头。他们不敢给他松绑,怕明天被发现破绽。   第二天下午,炮灰团的弟兄们借着领枪支的机会见到了已经被晒得差不多虚脱的烦啦。迷龙站起身望了望,确认虞师不在附近,暗暗招呼着弟兄们把看守的那两个士兵团团围了起来,死啦死啦就借着这个空隙蹿溜到了烦啦身边。   “你爹妈在西岸?!”死啦死啦突然提高了声音。   成才听了,高兴地扯了扯兽医的袖子,“郝老爹,你听,烦啦他不是抛弃我们这班子兄弟了,他是要去西岸找他爹妈啊。”   兽医拍了拍他的手,语气中带着欣慰和理解,“娃儿啊,我早说过,烦啦他虽然嘴巴坏了点,可人是好的啊。”眼睛中已隐隐带了点儿泪光。   死啦死啦站起身,对着看守烦啦的两个宪兵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让成才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他一定是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果然,他打了个手势,炮灰们一拥而上,把他们两个绑了个结结实实,不辣和迷龙好死赛活塞地用破布堵实了他们的嘴。死啦死啦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劫走了烦啦。   回到炮灰团的驻扎地,死啦死啦一直在从望远镜里观察南天门,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认为有必要亲自去西岸侦察侦查。既然是侦查这种秘密活动,人数自然不能太多,那天晚上,死啦死啦用抓阄的方式从炮灰团的精英中跳出了八九个人和他一起去西岸。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众人已经跟随死啦死啦来到了怒江边。弱水三千,鹅毛沉底,这就是怒江的真是写照。到了江边的时候,还没尝试,炮灰们就已经一边嚷嚷不可能一边打起了退堂鼓。   死啦死啦终于火了,给了吵得最厉害的烦啦屁股上一脚,瞪眼,“打从到这儿开始就哔哔哔、叽叽叽的,没人给我出主意,就知道嚷嚷!你们不想去就都给我滚回去,有我和狗肉就行了!”   成才在一旁看着死啦死啦给狗肉套上绳子,想要知道他打算怎么过这个一下去就会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怒江。结果,这个鬼才,竟然让狗肉先渡过江去把麻绳绕在对岸的大树干上,而狗肉,居然很给他老子长脸地成功了!   看了狗肉的英勇行径,这下炮灰团的众人无话可说了,纷纷把衣服武器之类的东西包到油纸里,只穿着一条裤衩,攀着狗肉拉过岸的绳子泅渡到了西岸。他们用最不可能的方式过了怒江天险。   西岸的游击战士   一群人顶着树叶编成的简陋伪装在丛林里穿行,他们必须走得小心加小心,因为这儿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一旦被发现,他们将尸骨无存。   狗肉最先发现了林子中的异动,朝着那个方向呜呜低啸,炮灰团的弟兄们握紧了手中的枪,严阵以待。小心翼翼拨开树叶,意想中全副武装的小鬼子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几个衣衫破烂,神情麻木的老百姓,那是被中国军人丢弃在西岸的当地老百姓。怒江西边原本的万人乡,现在差不多变成了无人乡。国军放弃了西岸,他们逃进了深山,有条无形的链子拴在他们脖子上,另一端连着他们的田地。该播种了,要不一年荒废了,他们把霉烂的衣服彻底揉成碎片。后来他们去播种了,留下几具被日本人无聊射杀的尸体;后来他们去灌沃,留下几具尸体;后来他们去除草,留下几具尸体。后来这成了一个协议,他们可以种地,但要充当小鬼子的靶子。于是他们在日军眼里,只是还保留着农耕本能的野兽。   从个莲花镇的老乡嘴里,烦啦知道了他爹在的和顺镇已经接受了日本人的招安,他死活不愿相信,他一个劲儿地强调,他的父亲满腹经纶,有着读书人的傲骨,而自古以来,文人的脊梁,是被公认最硬直的。可事实狠狠扇了他个大嘴巴刮子,他那骨头很硬的父亲,不但接受了招安,还成了代理保长。   烦啦在他父亲的喝令声中跪在了大厅中央,望着父亲依旧清高的嘴脸,冷漠的神情和满口的不成体统,眼神倨傲和不屑。儿子是打小鬼子的中国军人,而老子却为了满屋子的书向小鬼子低下了头,天大的讽刺。   成才他们站成个半圈围在烦啦他们家大厅门口,默默地看着那对父子较劲。   突然,一直守在烦啦他父亲家门口的不辣和蛇屁股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不辣忙着关门,蛇屁股来不及换气,撇红着脸低声警示,“日本鬼子来了!”   众人条件反射地抄起手中的家伙跑到院子里。死啦死啦在梯子上看到远远地有一小队日军走了过来,像是巡逻的。他们这次是秘密潜入,为了不打草惊蛇,死啦死啦吩咐弟兄们散开在屋子的角角落落,低声祈祷希望这队人马可以就这么路过去。但老天爷也许天生就不待见他们炮灰团,那队小鬼子竟然就这么直直地走进了孟宅。   必须悄无声息地解决他们!所有人眼神凝了凝。   趁着小鬼子毫无防备,空门大开的时候,炮灰们从各个隐蔽的角落飞快地蹿出,一人一个目标,拧脖子割动脉砸天灵盖,小鬼子们就这么悄悄地咽了气。尽管如此,可还是让其中一个寻找了空隙,朝天放了一枪,枪声立刻引来了大批的日本人。   众人看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就也不再躲藏,索性跑出屋子,隐蔽在巷子里迎战。小鬼子的火力很密集,炮灰们一探头就会有子弹擦着脸颊边飞过,众人一时没有法子,只能把枪伸出去乱打几枪,可这根本命中不了小鬼子。不辣骂了声“王八盖子的”,抓过一个挂了满身的手榴弹扔出去,轰地一声,炸起了老大的泥沙,炮灰们趁机退出巷子藏到有利的方位。   死啦死啦他们几条人躲在赶来的鬼子们必过的一条路的墙后面,坏心眼儿地等着小鬼子排成一溜的时候,冷不丁地冒出来,拿着冲锋枪毫不留情地扫射,敌方立时倒下一大片。   成才远远地埋伏在一个矮墙垛子后面,三八大盖儿背在背后,他现在手中有了更先进的狙击枪,虽然还没有瞄准镜之类的,可那也是炮灰团数一数二的好家伙了。他静静地等在那儿,像一只潜伏着的猎豹,等着猎物进入狩猎范围,然后扑上去,咬断猎物的脖子。   炮灰团毕竟才来了十几个,而小鬼子却是一波一波地上,就在他们觉得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形势来了个大逆转。拿着机枪扫射的小鬼子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下了一大片,仔细一看,他们脖子上竟然插着自制的弩箭。炮灰们正心惊地猜测着是何方神圣到来,却看到几个穿着老百姓服饰的人在向他们挥手。   刚才的战斗弄出了不小的声响,估计已经惊动了驻扎在西岸的日军,为了保存战斗力,必须马上渡江回到东岸,毕竟来的这十几个人都是炮灰团的精英,要是折在这儿了,那死啦死啦连哭都没地儿去。   游击队,就是刚才老百姓模样,拿着简陋的武器帮炮灰团击退小鬼子的那些人,亲切地称死啦死啦他们为“国军兄弟”,热情地说要给他们带路,并且拍胸脯保证一定掩护他们平安回到东岸。   那是群过于天真和纯粹的人,认为一起打小鬼子的都是弟兄,却忘了国军和共军从源头上的分歧与对立。   出发前,一群人在烦啦他爹家里检查自己的装备,沉默和紧张在每个人之间蔓延开来。烦啦他爹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自已要和他一屋子书同生共死的决心,就连被儿子用枪口抵着胸口都不松口。先前就说过,死啦死啦就是个疯子,他最后竟然让每个人背着书一起跑……个疯子!   炮灰们和游击队的战士们一起隐藏在山道边茂密的树丛中,等着一小队摸进林子搜寻他们下落的小鬼子走到射击范围内,就拿起冲锋枪突突突突扫射,就跟不久以前日军对待那时炮灰团的溃兵们那样。   游击队中有个世航法师,他的庙被鬼子占领了,没了木鱼和佛珠,他只好加入了游击队一起抗日。他建议炮灰团们过只有当地人知道的那条索道到东岸,在这种情况下,那是唯一的生路。死啦死啦正趴在地上对着一张地图涂涂画画,听了法师的话,他当下拍板定案,就从索道那儿过。   快要到索道了,死啦死啦需要排头兵,那是个几乎等于去送死的活儿。游击队的小书虫子犟着脾气,一定要当这个排头兵,他认为这是部队的先锋,那让他感到勇敢和荣幸。而烦啦看了几眼坐在队伍最后面的父母,一反常态的也自告奋勇去当排头兵,死啦死啦目光沉沉地盯了他们俩一会儿,终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烦啦和小书虫子穿上从死了的小鬼子身上扒来的衣服,一路说着仅会的几句日语,晃荡到了日军埋伏的地方。   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人虎着张脸冲他们嚷嚷:“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烦啦低头哈腰,很卑微地回答着“去厕所了”,而小书虫子则配合地说着他唯一会的“嗨,嗨”。趁着那军官半信半疑但警戒有些放松的时候,烦啦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地从衣袋里摸出个手榴弹,拔了栓就朝人数最多的地方扔过去,然后眼疾手快地拽着小书虫子躲到小土坡后。   战争正面打响。   双方胶着在了一起,战场上烟火弥漫,小书虫子在土坡后面扔手榴弹仍得欢快,可他不懂得隐蔽,为了仍远点,他索性整个人站了起来。手榴弹确实是命中了较远地方的机枪手,让敌人的火力暂时大减,可他却也被对方打中了胸膛。   小书虫子死了,那个大声嚷嚷着少年中国,曾经被炮灰们好一顿胖揍的小书虫子死了,为了掩护他们回到东岸。   游击队的小头目忍着悲痛,怎能不悲痛,那是他当作弟弟一样护着的孩子。他让炮灰团先走,他们游击队留下来掩护,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其实已经存了死志。   死啦死啦也明白,可他的兵还没打下南天门,不能折在这儿,所以他只是对着游击队的弟兄们深深地鞠了个躬,毫不犹豫地跟着为他们带路的世航法师走了。   索道简陋又狭窄,仅容一个人通过,世航法师端着枪,站在口里为他们警戒,他还是那副世外高僧的淡然从容模样,就像丝毫没觉得他自己正站在战场上而不是庙宇里,他手中端的是要人命的枪而不是普渡众人的木鱼一样。小鬼子很快追了上来,而炮灰团还有两三个人没有走到东岸。法师把他的身子整个儿挡在索道口,刚好堵住了去路,端起枪,朝着小鬼子一阵扫射。一个人的火力毕竟比不上一队人的火力,很快就有数不清的子弹打在了法师身上,鲜血染透了他那件灰白的僧袍。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炮灰们全都平安地过了索桥,用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世航法师拉着了一早就埋在索道口的炸药包,在炸断了索桥的同时,他自己也落入了万丈深渊。   炮灰团终是平安地回到了东岸,还有烦啦他父母和一大堆的书,可代价却是游击队所有弟兄的命。过于沉重的代价,让他们连庆幸一下劫后余生的心情都提不起来,只是沉默地看着对岸,久久,久久……   混斗   死啦死啦从虞啸卿那儿死皮赖脸地讨来了炮灰团的物资和两个美国人,老麦和柯林斯,来教他们使用枪械,他必须让他的炮灰们学会使用美国武器,因为他想让他的兵多活一个。   老麦是个严谨刻薄又古怪的人,经常阴阳怪气地用英语说些炮灰们听不懂的话,于是相处得很不愉快。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死啦死啦意外地发现那个老麦竟然是和自己一类人。老麦的同事们说虞啸卿是年轻的凯撒,但他看不惯虞啸卿的作为,他认为虞啸卿太爱战争,那是个为了战争活着的人,生命对他来说只是战争的燃料。死啦死啦虽然不怎么认同老麦的话,但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为了炮灰们能多活一个而努力。   虞啸卿有一个疯狂的计划,自从接到了美国援军之后,他就变得很焦躁,他认为时机已经到了,攻打南天门的时机,这次他要让那群敢染指中国土地的小鬼子全他娘滚回去见他们的天皇。死啦死啦猜到了虞啸卿的想法,他知道这个计划有多天真,凭着美国人从飞机上绘制的所谓南天门工事图就这么轻率地出击,根本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反而只会让整个虞师白白送命,做了那南天门上的苍蝇们的大餐。他必须阻止他,所以他决定,再去一次西岸。   这天天还没亮透,死啦死啦、成才、还有烦啦悄悄地过了怒江。已经渡了一次,再来一次没什么畏惧心理了。上了岸,三人用树枝树叶把自己全身都伪装了起来,为了更像植物,他们甚至碾碎了叶片把绿色的汁液把自己的脸和手都涂成了绿油油的颜色。   “成才,我和烦啦去绘制竹内连山的防御工事图,你给我们掩护。”死啦死啦在林子里低声吩咐。   成才点了点头,伸出一个拳头放在他们俩面前。死啦死啦先是一愣,继而无声笑开,握手成拳,轻轻碰了一下成才的拳头,烦啦照做,然后分头行事。   成才找了个离他们不远的小土坡,前面还有一大石头,趴在那儿隐蔽,保持高度警戒。既然那两个人把自己的命放到了他的手里,那他就要保护好他们。   千算万算,可他们算不到小日本竟然有在夜间练枪的习好,他们对着空地放枪,伪装成植物的烦啦很不幸的中了弹,子弹穿透肩胛骨,流血不止。可他为了不打扰死啦死啦绘制地图,愣是咬着根树枝不出声儿。成才在后边发现了烦啦的状况,心里干着急,烦啦的脸已经变得惨白惨白的了,估计是失血过多,再下去,他就危险了啊。   就在成才觉得烦啦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死啦死啦终于完成了地图,察觉到了烦啦的情况。他拿出面小镜子朝对岸打暗号,那边的老麦看到了西岸的闪光,连忙指挥克虏伯拉响战防炮来吸引日军的注意,为死啦死啦他们打掩护。趁着这时候,成才一溜小跑到了死啦死啦身边,帮他扶起烦啦往江边撤退。事实证明炮灰团的就是后娘养的,眼看就要渡江了,结果一枚炮弹在成才他们身边炸开,为了保护已经重伤的烦啦,成才毫不犹豫地扑在了他的上面给他挡着,而死啦死啦见到了成才的动作,条件反射地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当了肉盾,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到最后,成才几乎是精疲力竭地拖着两个人回到了祭旗坡的。烦啦肩胛受伤,失血过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死啦死啦被炮弹轰得皮开肉绽,估计也支持不住了;相比之下,成才是三个人中伤得最轻的,可也有不少伤处。就他们这种状况竟然还能渡过怒江,不得不说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死啦死啦醒了之后,听到老麦和阿译营长已经去了师部开会,立刻不顾自己被包的跟木乃伊一样的身体,吼来了司机往师部去。路上,开车的司机死于对岸日军的轰炸,成才他们三人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可此行已经刻不容缓,必须及早阻止虞啸卿,不能让同胞们白白地去南天门送死。于是成才自告奋勇来开车——三个人中也就他能开,毕竟只有他学过,半个月。一路上,成才急吼吼地用他那半吊子的技术把一辆军用吉普开得像老美的直升,七颠八撞,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师部。   会议大厅,海正冲正在侃侃而谈他们所谓的进攻计划,突然冲进来的三个乞丐模样的人打断了他的宏图美梦。确实,跟站在大厅衣着整齐,干净整洁的众人相比,衣衫褴褛,还包的跟粽子一样的成才他们确实就像乞丐。   为了让虞啸卿深刻认识到他的计划一定会失败,死啦死啦用他的项上人头为赌注,在沙盘上跟虞啸卿模拟了一场战争,他们三人为日军,驻守南天门,虞啸卿领兵进攻。   事实很明显,一个亲身深入过敌军壁垒,一个认为自己很了解敌军的部署但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虞啸卿败了,溃不成军,他走出去的时候,失魂落魄,脚步微微踉跄,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虞啸卿的亲随都追着他出去了,大厅只剩下了成才他们三人,死啦死啦从回来后就一直神经紧绷,强撑着破破烂烂的身体,现在,他知道虞啸卿打消了就这么出兵的想法,终于松了口气,也再支持不住,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出去师部的时候,是成才背着死啦死啦,烦啦帮忙在后边托着的,他们给死啦死啦找了辆平板车拉着。死啦死啦伤得很重,必须尽快得到医治。兽医在祭旗坡,远水解不了近火;去求虞啸卿赏一个军医,现在那是不可能的,只有去禅达城里找当地的医生。   “烦啦,我去找大夫,你在这儿看着团长。”成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烦啦说。   烦啦点了点头,“行,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他。”   成才的运气很好,没走多少路就找到了一个医馆,里面的老大夫还就是专门治外伤的,成才高兴万分,拉着那老大夫就跑,只把人老人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是兴冲冲地带着医生去给死啦死啦治伤的,可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张立宪、何书光这群虞啸卿的亲信押着烦啦跪在地上,在他头上绑了个日本军的额带,让禅达的老百姓扔臭鸡蛋、烂菜叶,自己在一边得意地笑,而那群无知百姓,竟然也扔的很是义愤填膺。   “住手,都给我住手!”成才甩下一直拉着的老大夫,冲到百姓和烦啦之间张开手臂挡着,百姓没有住手,反而扔的更起劲。就在成才被砸了好几颗烂白菜和臭鸡蛋后,终于火了,拔出自从死啦死啦手受伤后一直放在他身上的手枪,朝天就是几枪。效果是明显的,张立宪他们和老百姓立刻被震慑住了。虞啸卿的亲信本就是出来找茬给烦啦他们难堪的,身上都没有带什么武器,所以这下也只能在成才的枪口下停住了动作。成才跑过去把自己的三八大盖儿倒转,用枪柄砸他们按着烦啦的手,为了避开,何书光他们只好退了几步,成才就趁着这会儿把烦啦拉了出来。   成才把枪指着张立宪他们,用着极其讽刺的眼神看他们,“我们是为了什么豁出命去到对岸侦查的,只要是有脑子的,一想就明白了。可你们呢,是怎么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的?”   何书光听了,不屑地撇撇嘴,“谁稀罕你们的救命之恩了?我们的命早就舍给了师座啦。”   成才用更不屑的眼神望回去,嘴也撇得更厉害,“是啊,然后留在南天门上给那满山的大树当肥料,就跟农民洒在田里的那东西一个下场。”   “我……”何书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成才没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张立宪,眼神晦暗不明,“你们有什么好骄傲的,啊?有好的出身?有比我们高的学历?有崭新的衣服和先进的武器?还是你们有英明神武的虞大师座?我呸!这就是虞师的精英,这就是他虞啸卿的心腹!哼,不过是一群天真到残忍,根本没有长大的小鬼罢了!说你们是军人,还不如说你们是群教徒,一尊名为虞啸卿的大佛的教徒!”   张立宪他们被成才骂的怔楞了一会儿,要知道,成才的口才可是从小跟着龙乌鸦练出来的,而龙乌鸦本身就是个有名的乌鸦嘴,毒舌。   顿了顿,成才转身,看向那些刚才扔得欢的老百姓,“还有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们禅达的英雄,是两年前在西岸和日军死磕,保护了禅达的川军团的军人,不是那见鬼了的小鬼子!”   禅达百姓自听了刚才成才那席话后就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打错了人,现在被这么一说,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成才真是气急了,都有些口不择言了,他拿着死啦死啦的枪比了比自己的脑袋,做出个自杀的动作,“我要是虞啸卿,还不如给自己一枪来得痛快。”   虞啸卿是张立宪他们的神,容不得任何不敬,所以他们也火了。张立宪抖抖手腕,骂了句“龟儿子”,首先对上了成才,两个都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一下子还分不出胜负,其他人刚想上去帮忙,正好这时迷龙他们赶来了。迷龙骂着“瘪犊子,敢欺负我小弟”,拿着两块板砖就冲了上去;蛇屁股瘪着嘴,一边说“打他.妈王八蛋的”,一边抽出从不离身的菜刀,气势汹汹地也过去了;不辣喊了声“王八盖子的”,抄起旁边的扁担就加入了混战。   两拨人就这么拳来脚往地打了起来,最后更是毫无军人形象地滚做了一团。张立宪到底还是技高一筹,成才被他脸朝下压在地上起不来,而炮灰团的其他人,有输有赢,但都挺狼狈的。   “你们都在干什么?!”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虞啸卿来了。   听到虞啸卿的声音,张立宪他们立刻停手站了起来,低头不敢说话。虽说是为了给师座报仇,但军人斗殴,而且还是当着老百姓的面儿窝里斗,那是虞啸卿最厌恶的,所以他们此刻不禁都有些害怕,怕他们最敬爱的师座对他们露出失望的眼神。   虞啸卿不会当着百姓的面斥责他的亲信,只是对着昏迷过去的死啦死啦鞠了个躬,留下一个医官,带着他的心腹们走了。   成才擦了擦刚才被张立宪打出血的嘴角,在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吆喝着炮灰们拉起死啦死啦躺着的板车,回去了祭旗坡。   战前准备   虞啸卿来过了祭旗坡,向死啦死啦要攻上南天门的方法,他知道死啦死啦一定已经有了办法,因为他就是个在能在战场上棋行诡招的鬼才,成才他们也知道。可是死啦死啦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直很期待跟小日本死磕一场的他这回却是任虞啸卿怎么请求,甚至是弯下了他无比金贵的膝盖,给他下跪都没有松口,依然是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混过去了。   成才坐在离死啦死啦的屋子不远的一个小土堆上,听着屋子里烦啦越来越激动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不甚明显的哽咽声,有烦啦的,也有死啦死啦的,他们就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低低咆哮。成才在门外也红了眼,却固执地抬头四十五度望天,不知道是谁和他说过,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兽医死了,就在几天前。炮灰团唯一的良心,善良地只想多救几个人(尽管他一个也没救回来)的兽医,郝老爹,就这么死在了西岸小鬼子的炮火中。饶是看惯了有人死去,也麻木了的炮灰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个一直像是他们父亲一样存在的兽医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去了,于是他们发了疯。   那天,炮灰团和日军打了自上祭旗坡以来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顾团里寒碜的弹药储备,死啦死啦甚至拿出了压箱底的弹药,帮着克虏伯亲手打了几十发炮弹,终于掀翻了西岸那门杀死了兽医的九二步炮。   黎明时分,成才和迷龙、烦啦趁着日军偃旗息鼓,悄悄下了悬崖,去抢回兽医的尸体。兽医就这么躺在那儿,安详的仿佛只是在睡觉,可谁都知道,他这一觉,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们最后决定把兽医用绳子缒上去。兽医被绳子勒得张开了双臂,像个被折去翅膀的老天使,逆着日光,和初升的日光照射着仰望着的成才三人,就像他一直以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一样……   烦啦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里面只剩下死啦死啦低低的呜咽声。成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进去。现在的死啦死啦过于脆弱,哪怕坐在旁边陪陪他也是好的。   屋子里很是昏暗,只有从墙上的小孔中照进来的零星日光,死啦死啦躺在床上,一手死命地抠着靠床的木板,一手放在自己嘴里紧紧咬着,想要抑制住自己的哭声,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成才看了,登时心里一酸,眼眶又有些发热。这么憋着哭,容易伤身,想要过去安慰他一下,可刚等成才走近,死啦死啦就一个挺身从床上起来,坐在床边,张开手臂用力圈住了他的腰,把头死死埋在他的腰腹上,终于大声嚎了出来。成才腰间的肌肉反射性地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下来,顿了顿,终是抬手慢慢抱住了死啦死啦的头,轻柔地用手顺着他短硬的头发,喃喃道,“哭了好,哭出来就好了。”而他自己,却也流下了眼泪。   “我怕,我撑不住了,成才,我是有打上南天门的方法,可我怕,我怕再在上面欠下一千座,甚至是更多的坟头,我害怕了。”死啦死啦的头埋在成才怀里,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变形。   成才听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死啦死啦的后背,然后等到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就双手捧着他的脑袋,把自己的额头和他的抵在一起,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打吧,团长,我们打上南天门,还了那一千个弟兄的债,然后,我,烦啦,迷龙哥,还有更多人,陪你一起背更多的债。”   死啦死啦眨了眨眼,眨落了一颗还挂在眼角的泪珠,缓缓地,无声地笑开了。   几天后,虞啸卿又一次来到了这个他以前根本不屑望上一眼的祭旗坡,带着充足的物资和武器。他已经做好了和死啦死啦打上一场硬仗的准备,这次一定要挖出他攻上南天门的方法。可出乎他的意料,这次死啦死啦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并积极组织起了训练。   死啦死啦的方法很绝,可也一如他的打法,断子绝孙。   挑两百个有经验的老兵,充当敢死队,在大雾天挺进对岸,进入竹内在怒江上覆的射界,趁着视界不清,和小鬼子拼刺刀,然后顺着汽油桶摸进南天门错综复杂的地下甬道,出其不意地攻占日军的主堡。   训练开始。   两百号人,有炮灰团的,也有张立宪、何书光这些虞师中的精英,排成一溜,挨个儿钻准备好的汽油桶,在正式打上南天门前,他们需要习惯到把汽油桶这种又黑又空气稀薄的鬼地方当家,这是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烦啦打头,张立宪第二,迷龙第三,何书光跟在后边。一个炮灰一个精英的安排,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融合,打头的敢死队,不敢要求配合默契,但必须是没有嫌隙的,否则大伙儿都会死在对岸。   一开始,由于恐惧和憋在狭小空间的烦躁,两拨人几乎在汽油桶连起来的通道中打了起来,更别提问候对方老祖宗的话了,乱七八糟,各种方言各种骂。两个月之后,无数次地在脏兮兮的环境中摸爬打滚,张立宪他们原本干净整齐的衣服也变得又脏又破,和炮灰营的没啥区别,这样下来,两拨人倒是少了很多隔阂,也能坐在一起互相嘲讽些无伤大雅的话了。   这天晚上,两百号人围在火堆旁,也许可以叫做最后的狂欢。迷龙披着从何书光身上扒来的外套,唱起了二人转,一个粗犷的东北大汉,扭腰又扭臀,还有自编的唱词儿,夹枪带棒地对着张立宪他们,逗得炮灰们哈哈大笑,精英们脸色铁青。唱到后来,迷龙觉得一个人不过瘾,索性叫上了同是东北老乡的成才一起来。成才虽然也是东北人,可他长得相对来说较为纤瘦,于是迷龙就叫他唱女角儿,和自己对戏。成才也不扭捏,抓住迷龙伸过来的手就被他带到了场上,炮灰们见状都开始起哄鼓掌。成才对着张立宪他们桃花眼一挑,嘴角一抿,显出个秀气的小梨涡,也开始扭腰,等到气喘吁吁了才下场。那边的何书光也不示弱,人本来就是一文艺青年,在禅达城中的时候,一有空就打着赤膊背一个手风琴去勾搭姑娘,现在虽然没了琴,可他还能唱啊,于是也磨刀霍霍地上了,精英们很是应景地鼓起了掌,力图在气势上压倒炮灰们。   这个夜晚,也许是他们最后可以放肆欢笑的日子了,所以他们都放下了原有的成见,胡闹在一起。   那边还在继续热闹,成才却一个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溜了出来,躺在一个斜坡上看天上的星星。过几天就要上南天门了,他知道这两百人的队伍十有八九会全丢在那儿。闭上眼睛,成才想要想起在下榕树的老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来到这儿十几年,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枪林弹雨中,根本分不出心去想那个遥远的像是前生的事。就像机器,不多用用会生锈,记忆这东西,不多去想想,就会被忘记,而现在,他已经差不多快遗忘了那个成才唯一的亲人。   有人轻轻地坐在了成才的身边,他知道,那是死啦死啦,同生共死这么些年,他早已熟悉了对方的气息。那人静静地坐着,成才也没有开口,依旧闭着眼睛躺着。   “……成才,战争结束你想去哪儿?”死啦死啦仿佛不经意间开口。   成才睁开了眼睛,看着星空,想了想,“大概……是去找找一个叫下榕树的村子吧。”   “那儿有你的亲人?”   “算是。”成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死啦死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没有家,诶,你小子能收留我吗?”   成才偏头,看着他不说话,直到死啦死啦开始不自在起来,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成,到时候你给我干家务活儿来抵房租。”   死啦死啦听了,知道自己被成才这小子给忽悠了,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挠他痒痒,他知道成才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痒,全身上下敏感的不行,被人一挠就会瘫在地上。   成才一骨碌从地上起来,跑向火光亮堂的大部队,而后面,死啦死啦紧追不舍。   最后平静的夜晚,他们不想留下遗憾。   决战南天门   一个大雾天,死啦死啦和虞啸卿一直在等待的大雾天,真的是非常大的雾,江面上灰茫茫一片,两岸能见度几可忽略不计。   死啦死啦率领着第一梯队作为突击队,抢先趁着雾气渡过怒江。在大雾的掩护下,突击队还算顺利地登上了西岸,悄悄向南天门摸进。在汽油桶连起的通道不远处,有一小队守卫的小鬼子,死啦死啦打了几个手势,示意近身格斗较好的几个留下解决这队守卫,而其他人抓紧时间钻进汽油桶。成才和身边的不辣、烦啦他们点点头,一个一个开始竖手指当作口号,等到第三个手指竖起的时候,几人用迅雷不及掩耳且近乎一致的动作窜进壕坑,一人一个目标,捂住小鬼子的嘴巴用刀割断他们脖子上的动脉,悄无声息地送他们去见了阎王老子,然后紧跟大部队钻进了汽油桶。   后面背着攻坚武器的张立宪他们还没出来,而在外边挖坑埋炸弹想要炸通隧道的死啦死啦他们却好死不死地被一个出来解决生理问题的日本兵给发现了。距离有些远,无法近身杀人,死啦死啦没办法,只好给了他一个枪子儿。这是块凹地,较为空旷,枪声很快就会把大批的日军引来,必须加快速度埋炸药。   就在这时候,某个土壁上的泥块脱落,伸出一柄机枪“笃笃笃”地胡乱扫射,众人连忙寻找掩体躲避。不远处土坡上的小鬼子见打不到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死啦死啦他们,索性调转了枪口,把火力集中在汽油桶的出口处,张立宪他们立时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死啦死啦咬肌紧了紧,头也不转地下令,“成才、烦啦、不辣,放倒土坡上那几个狗.娘养的,迷龙,你对着他们的机枪手扫射,掩护张立宪他们出来。”   “是!”被点到名的几个人不敢停顿,在迷龙的掩护下迅速各就各位。成才猫着腰躲过日军的流弹来到汽油桶边上的一个土窝子后,用石头砸了下汽油桶,提醒里面的人。   “张立宪,我们在外边掩护你们,等会儿听我的信号,明白吗?”   “我晓得!”   收到了张立宪的回答,成才眼神一凝,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躲过一颗跳弹,抓住那几个鬼子探头的一瞬间,“噗噗噗”连续五枪,精准地把每一颗子弹喂到了他们的脑壳子上。   “张立宪,趁现在,快!”   话音还未落,张立宪就已经爬出了汽油桶,利落地给他的巴祖卡填充弹药,扛在肩上对着小鬼子枪声最密集的地方就是一炮,枪声立时歇了不少。成才给了他一个大拇指,然后帮着他把还卡在里面的何书光拉了出来。张立宪扶了扶钢盔,冲着成才严肃地点点头,眼睛里却是亮晶晶的。   这边张立宪的一炮给那边炸坑道的蛇屁股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们终于炸开了隧道。   “喷火兵,清理隧道!”死啦死啦在坑道口扯呼,他听到了隧道中有小鬼子的说话声,估计是要警戒。   听到召唤的何书光背着喷火器冲了过来,对着洞口一阵喷射,一次性烧干净了隧道中的日本兵。   “进去之后看我的指示,我这手电筒的光照到哪儿,你们就给我往哪儿打,明白吗?”看到众人点了点头,死啦死啦面容沉静,率先进入了隧道。   隧道里又黑又暗,却刚好便宜了突击队能悄悄潜进。一行人边向里摸进,边扫除遇到的鬼子,留下了一路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四个小时之后,突击队已经攻下了日军最大的碉堡,占据作为了自己的防御,为了固防,死啦死啦命令填住了出口,可在挡住鬼子军进攻的同时,也把他们自己困在了那个小小的堡垒之中。弹药有限,食物有限,饮水有限,药物有限……虞啸卿的主力军已经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如果再迟下去,那么这突击队中仅剩的一百多号人都得死在这儿。   作为联络官的老麦一直在向横澜山输送电报请求支援,可迟迟没有回音。   在日军的又一波进攻开始之后,阿译来了,带着他第二梯队仅剩的几个人。他本是要和死啦死啦来会合的,可却遇上了一队日本人的正规军,而原本说好来支援的虞啸卿所率领的第三梯队,却根本没有踪影。如此情况下,一直软弱的连开枪都会抖三抖的阿译迸发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英勇,开始主动攻击。然后,他让还能动的弟兄回了东岸,而他自己,带着肯和他去死的弟兄,上了南天门。   死啦死啦听后,开始发了疯般对阿译拳打脚踢,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哪怕迟了一会儿,虞啸卿总会带着他的虞师攻上来支援他们,可现在,阿译带来的消息,却是一点一点儿在剥夺他仅剩的希望。   雪上加霜的情况,永远不嫌多。老麦丢下了他一直守着的联络箱,端着把枪踉跄着踱了进来,他看着死啦死啦,笑得讽刺,“我们在侦查,哈哈,你们的上峰说这只是一次重火力的侦查!见鬼的侦查!”   侦查?!死啦死啦倒退了几步靠在铁栏杆上,这么种断子绝孙的打法,竟然被轻轻带过成了侦查?!死啦死啦满心的愤怒与悲哀无法宣泄,只觉得有一只手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扯得他生疼生疼。   除了那一番似是而非的所谓侦查的话,对岸再没有传来消息,于是被困在南天门上的所有人都在失望中绝望,他们知道,虞啸卿背叛了他们,不会再有什么援军,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在这儿和前仆后继的日本人死磕到底。   大雾天,又一个大雾天,竹内连山这个剽窃大师,趁着大雾攻上了山,几乎是突击队那次战术的重演,不过他更狠,在厚重的雾气中加入了糜烂性的毒气。   日军带着防毒面具在白雾中向碉堡逼近,打了面对毒气毫无准备的突击队个措手不及,纵使很快调整过来,可也已经死了不少人。   成才趴在沙袋后面,可任他枪法再好,那越来越弥漫开来的雾气毒气却是挡住了他的视线,只能凭着日复一日锻炼出来的耳力寻找目标。就在成才他们快要挡不住的时候,张立宪出来了,他的巴祖卡仅剩下了一枚炮弹,而他防毒面具的镜片部分却被同伴溅出来的血弄得模糊,为了充分利用这最后的王牌,张立宪干脆一把扯下了防毒面具,对着日军最密集的地方开火。火箭筒巨大的后座力让他往后一仰倒在地上,嘴角不断冒出白沫。他吸入了毒气!   情况不容迟缓,成才连忙拿过被张立宪扔在一旁的防毒面具给他带上,和人一起把他拖进了碉堡。   糜烂性毒气,毁的不只是张立宪那一张原本俊秀的脸,还有一点一点被腐蚀的内脏。   成才找来了汽油给抱着张立宪的何书光,张立宪需要马上消毒,可他们现在只能找到这么简陋的用品。何书光接过,哽着嗓子说了声谢谢,低头缓缓擦拭张立宪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张立宪疼得抓紧了何书光的衣服,可他咬紧了嘴唇不出声,只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张立宪还是死了,自杀。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他的信仰倒了,他的神崩塌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的口粮已经远远不够了,虞啸卿的支援依旧没有动静,而日军仍在源源不断地攻上来,毒气让他丧失了战斗能力,无法再作战,他必须节省下自己这个累赘的口粮,留给那些仍和小鬼子死磕的弟兄们,所以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张立宪死后没多久,何书光也死了,不止何书光,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死去,一起上南天门的弟兄越来越少。就在突击队的残余快被饿死的时候,麦师傅一直在不间断地联系的美国空军终于有了反应,他们为突击队送来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可空投地点刚好在突击队与日军僵持的界线上,想要夺回这些吃的,必须冒着日本人的枪林弹雨。   付出了一些人生命的代价,突击队勉强抢回了一些食物,死啦死啦看情况越发危急,连忙命令他的兵撤回去,再回去的路上,又死了一批,人,越发少了。   成才和死啦死啦也抬着一箱,那是他们唯一抢到的药品。在快要到碉堡口的时候,成才用他狙击手敏锐的直觉察觉到有小鬼子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身体,原本凭他的身手想要避开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的前面就是死啦死啦,若是避开了,势必会打到死啦死啦,而在这个关口,他们中最不能出事的,就是像他们的支撑一样存在的死啦死啦。千万种思绪一瞬间而过,成才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面色平静地等待即将来到的痛苦。   疼,真疼!成才清楚地感受到子弹穿过骨肉的撕扯声和划过肺叶的钻心痛楚,他的脚步有一下的不稳,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硬撑着往回赶。血液在不间断地流出,成才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他不能倒下,他必须和死啦死啦把这箱药品带回去,那是弟兄们救命的东西。   终于回到了碉堡里,死啦死啦把箱子放下后,就招呼着大家给伤员治疗,迷龙走过来,笑着拍了拍成才的肩膀,刚想说话,却看到成才就这么倒了下去,而此时,他们才发现成才的胸口已经染红了一片。   “成才,成才,你个瘪犊子,别吓哥,啊。”迷龙大惊失色,连忙把成才半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捂住还在不断冒血的地方。   那边死啦死啦听到了迷龙的叫声,转头却看到了让自己心神欲裂的一幕,那个一直自信满满地扛着把枪的成才,那个只要一笑就会露出两个秀气的小梨涡的成才,那个……轻而易举地吸引了他的目光的成才,此时却面无人色地躺在迷龙怀里。   死啦死啦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把成才抱到自己怀里,解开他的衣服想要看看伤口。烦啦见状,瘸着条腿拿来了止血药和绷带,迷龙接过,一个敷药一个绑绷带,帮成才止血。成才看着那一帮对着小鬼子的枪口都脸色不变的大老爷们却对着他的伤口一个个慌了神,心里是又好笑又感动,想要安抚安抚他们,一开口却咳出了满嘴的血沫,急得死啦死啦连连叮嘱他不要说话。   成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让他们放宽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自己知道,子弹伤了肺叶,和很久以前死去的康丫一样,哦,比他轻一点儿,可也只是拖时辰而已。   他们这次只抢回了两天的口粮,而下一次的空投,遥遥无期。   死啦死啦一直在跟成才说话,不让他睡着,他害怕成才就这么睡过去了,而这极有可能。   最后一次战斗打响,突击队的残兵谁也没有参加——他们也没力气参加了。战争打得很激烈,战防炮、轰炸机、坦克……各种各样的重火力兵器……战况差不多是一面倒,倒向中国这一方。   成才躺在死啦死啦的腿上,外面的枪炮声离他越来越远,他的眼前忽然闪现了一幕幕原本早已被他忘掉的画面和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啊……难怪说怎么有这么多人那么脸熟呢,郝老爹、不辣哥,就跟百顺叔和二和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就连虞大师长,也跟伍六一那个犟牛长得几乎一样……听人都说死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经历,那他这是要死了吗?   “……成才,醒醒,成才……”死啦死啦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成才从没听过他这么虚弱的声音,在印象中,那个妖孽一直是有使不完的劲儿的。成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死啦死啦胡子拉杂,脏兮兮的脸,还有干的起皮的嘴唇。   “成才,你听,那是我们的号声,胜利的号声,我们赢了,南天门夺回来了。”死啦死啦的声音在颤抖,还带着哭腔。   成才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是中国人在欢呼,成才笑了笑,干咳了一阵,他已经咳不出血来了。   “团长……”成才试图抬起手摸摸死啦死啦的脸,他的眼睛已经模糊了,看不清那个他最敬爱的团长的脸了,“我们、赢了,我们……还活着……”   死啦死啦连忙抓住成才的手贴在脸颊上,用力地点了点头,“是,我们还活着,你还活着。”   成才感觉到掌心有灼热的液体划过,勉强撑起了一个笑,露出两个依旧甜甜的小梨涡,略带些迷惑地问:“可是,为什么,我、我却看不到你了呢,团长……”   还没等死啦死啦回话,成才的手就这么滑出了他粗砺的大手,闭上了眼睛定格在那张笑脸上。死啦死啦哆哆嗦嗦地把成才的手又重新按在自己的脸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笑着淌泪,“因为外面天黑了啊,天黑了当然看不到,等你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了……真的真的,虽然烦啦总说我没一句真话,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假话……”   死啦死啦就这么抱着成才渐渐冷透的身体絮絮叨叨地说话,说一些完全没有逻辑的话。   后来,虞啸卿派来了三十九师的独立救援团上了南天门救济他们,在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死啦死啦第一个走出了那个埋葬了他们许许多多弟兄的碉堡。谁也弄不清楚已经快要脱力的死啦死啦到底是怎样抱着成才这么个大小伙儿走出去的,就像谁也弄不清楚死啦死啦最后到底带着成才去了哪里。   对,就在烦啦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死啦死啦已经没了踪影,连带着,已经死去的成才……   重回下榕树   “成才……娃儿,你咋的还不醒咧,这都三天了……”   成才迷迷噔噔地听到一声声急切的呼唤,那声音,熟悉的紧。眼皮很重,四肢无力,全身酸痛……他记得,当时听到南天门上震天的号声,标志着国军胜利的号声,然后……没有然后了,那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却命大如斯,竟又让他活下来了。   “……娃儿啊,你再不醒,老爹我就要撑不下去喽……”那个很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老爹?爹?他爹好好儿地呆在下榕树呢,哪儿又来的爹?   成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好不容易对准焦距,看到的却是离开了十几年快要淡出他记忆的天花板。这是他下榕树的家……怎么回事?   “成才,你醒了?”一张放大了的脸映入眼眶。那是他爹,十几年来夜深人静时总要想上一想的亲爹。   爹……成才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可无奈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   “娃儿,你莫说话,莫说话,爹现在就给你去请医生,啊,你等着,好好儿的,啊。”   成才呆呆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爹风风火火地出去请医生,小脸一点一点皱了起来……爹,你好歹先给我倒杯水喝啊……   半个小时之后,成顺利拉着村里的赤脚医生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在这独自一人的半个小时中,成才把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这里是下榕树他家,二十一世纪,不是那个国破山河碎的战乱年代。看来他是真死了,莫名其妙地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又莫名其妙地死了回来……如果成才没有四肢无力,他真想对着老天竖个中指,然后骂一声洋文,不,英文,FUCK!   团长,迷龙哥,烦啦,不辣哥……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吧……成才闭上了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成才今年十七岁,刚高中毕业,原本可以考上好的大学,可他一门心思想要当兵,自己放弃了高考,把他老爹气得够呛。可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硬是跪在他爹门外淋了一整夜的雨,结果第二天就开始发烧,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前几天才醒过来。   “成才哥,你又在发呆咧。”成才回过神儿,就看到许三多蹲在他的面前咧嘴笑,那明晃晃的大白牙晃得他眼睛疼。   成才嘴角抽了抽,闹不明白这个从小被自己欺负的三呆子怎么还是这么黏他呢?话说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幼稚,就觉得欺负这三呆子好玩儿,哪像现在,唉……自诩心理是成年人,实际上就是个小孩子的某人感叹。   “成才哥……”许三多突然支支吾吾起来,时不时地抬头望上他一眼,然后又飞快低头。   成才被他这副受气小媳妇模样惊得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搓了搓,“你说,你说,个爷们,扭扭捏捏像个啥玩意儿咧。”   听了成才的话,许三多像是受到了鼓励一样流顺地说了起来,“成才哥,俺听四叔说你这几天天儿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去山上锻炼了,说是为了明年的招兵做准备,俺,俺爹让俺明年也去征兵,你、你能不能带着俺一起锻炼啊?”   成才愣了愣,然后拍拍胸膛笑得不怀好意,“成,如果你能跟得上我的节奏的话,那我就天天带你去训练。”话音还没落,他心里已经想好了N种可以整这个傻傻的许三多的方案。   ……所以说你真的还没长大啊……   在回来后的近一年时间中,成才总是试图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地满满的。训练、搜集枪械资料、帮爹种地……一方面是为了不忘记龙乌鸦教他的射击和近身格斗,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没有很多的时间去多想那些同生共死的弟兄。   经过一年的时间玩命训练——反正他已经高中毕业,又还没到招兵的时候,正好有大把的时间,成才的身手虽说还很难达到那十几年的水平,可也恢复了七七八八,而射击,没有枪,只好窝在山上的杂草丛中练潜伏,往往一趴就是一整天,而每当这时候,许三多就会寻上山来,叫他回去吃饭,这差不多都成了个固定模式。   这天,成才正好到了镇上买有关枪械的杂志,买不起昂贵的模型,只好买些杂志解解馋,要知道,他都一年没摸枪了,把他手痒的……唉!   刚走出书店,一辆明显超速的摩托车从成才身边呼啸而过,差点儿把他撞个正着,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起,“抢劫啊——”   成才听了,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神一沉,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有个路人甲手中正拿着一把玩射气球时的模型枪,填充的是塑料珠子,杀伤力不大,可要让人痛得管不了其他事那可就大大地足够了。   “瘪犊子,光天化日下竟然敢干这种勾当!”成才骂了一声,把自己的书往后一甩,大步跨到那个路人甲旁边,眼睛仍然紧紧盯着那两个骑摩托车的匪徒,一把夺过模型枪,举起端平,标准的射击姿势,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扳机。塑料珠子精准地打中了摩托车上两人的脖子,疼得他们条件反射地松开手捂住脖子,而没了控制的摩托车很快滑倒在地,把那两个人摔了出去。成才过去,干脆利落地卸了那两人的手臂,并指挥着路人把他们送去警局。   “嘶——”在书店附近的齐桓看了成才的举动,不由得抽了口气,然后用胳膊肘撞撞旁边刚才差点儿被成才甩过来的书砸到的袁朗,“我说队长,那孩子下手也忒狠了。”   袁朗没有搭理他,舔舔嘴角,目不斜视地踹了齐桓一脚,“哎,菜刀,你看到他刚才开枪的姿势了吗,够标准,够专业,很漂亮,是个好苗子!”   齐桓不着痕迹地躲远了些,浑身汗毛都在发出警报,糟糕,队长这个表情,很明显又要A人了……然后瞅了瞅挺远地方正在走过来的成才,那孩子,明显还是朵祖国的花骨朵,要是一不小心被自家队长采走,那可就有得他受的了。   袁朗本来想要过去勾搭,咳,不是,认识一下成才的,可没想到铁路大队长的紧急通知竟然在这时候到达了,没办法,任务要紧,只好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把成才的书放在书店门口,转身往相反方向的军用吉普走去。离开的瞬间,眼角余光瞄到有个呆呆傻傻的少年慢半拍地拎起他放在书店门口的袋子,边喊边冲着刚刚开枪的那个少年跑去。   “成才哥,你好厉害啊……”   袁朗略一弯腰坐进了军用吉普中,迷彩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翠绿的光,刚好折射到已经走过来的成才的眼里。   “成才……吗……”袁朗摸摸下巴,笑得三分算计七分妖孽。   坐在副驾驶上的齐桓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总觉得,有人在不久的将来要倒霉了……   史今,史今   成才从小镇上回来,后面还跟着个拎着大包小包屁颠儿屁颠儿的许三呆。进村口的时候,碰上了扶着老娘出来散步的伍六一,据说他这次是陪着他的班长来下榕树家访顺便回家探亲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成才的心情很是复杂。对于那个已经远去了的虞大师长,成才有怨恨又有感激。说恨吧,恨他没有按照约定及时上来支援,让他们白白死了很多弟兄,否则的话,说不定他现在还和死啦死啦他们在一起;说感激吧,如果不是他没有上来支援,那他们就不会为了几箱吃的冒着小鬼子的枪林弹雨跑出去,他也不会死,最后也就不会再回来看到自己的老父亲……所以说,这感情,当真是复杂的很。   伍六一可不知道成才心中的纠结,只是觉得被他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一直不喜欢这个优秀名头从下榕树都传到上榕树的成才,总觉得他假,大概对方也看不惯自己的行事做法,于是两人从幼儿园开始一直不对盘——没办法,村子穷,只有一个学校,还包括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教程,地方不够,只能三个年级一块儿上课,伍六一刚好比成才高两年,于是在伍六一高中毕业前,两个从来就看对方不顺眼的人愣是在同一个教室磨叽了十几年,这不得不说一声,还真是孽缘……   “成才,娃儿——”成才他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成才连忙跑了过去,许三多紧随其后。   成顺利喘了几口,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拉着成才的手就往回赶,“我说你这孩子都跑哪儿去了,昨儿个不是告诉你今天有解放军同志要来家访的吗,人现在都在家里等着了……”说完,转头对一直跟着的许三多说:“三多啊,你也赶紧回去吧,你爹抡着根棍子到处找你呢,迟了,小心他抽你。”   许三多听了,收回他那明晃晃的大白牙,把成才的东西还到他手里,撒开了蹄子往家里跑。   成才一进家门,就看到了被他七姑八婶儿围在中间的那身笔挺军服,还有不断的温和话语,心想:这兄弟人还挺好的……   “哎呀,解放军同志,让您久等咧。”成顺利拉着成才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而成才则揉了揉脸颊想要应景地挤出一个艳羡的表情——毕竟他是一直想要当兵的成才不是。可等到他看清转过来那人的脸时,那表情就僵在了脸上,袋子啪地掉在了地上,指着那人的手抖啊抖,“烦、烦、烦啦?!”   “啊?”那人的笑容定格了一秒。   成顺利看情况不对,连忙打下成才还指着人家的手,不好意思地说:“这位同志,您别见怪啊,这孩子只是太兴奋了,对,太兴奋了,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当兵来着。”   一边打着圆场,一边心里直犯嘀咕:娃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老出状况?   那人又温和地笑了笑,对着成才伸手,“你好,成才是吧,我叫史今,是来家访的。”   成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握上了史今的手,“我是成才,首长你好!”   不是烦啦,是史今……成才的心往下沉了沉。   史今和成才面对面坐了下来,开始家访。   “你爸爸说你的成绩是可以考上大学的,那你为什么要放弃高考而选择应征入伍呢?”   听到提问,成才猛地站起来,脚后跟相碰,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眼神锐利,“报告首长,我……”敬完之后,成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么违和,他一个没出过小山村的泥娃子怎么可能会这么正规的动作呢,所以说,习惯性动作要不得啊要不得……成才在内心默默淌泪。   “呃……”史今被成才的行礼弄得愣了愣,如果不是他的错觉,刚才的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但是……史今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虽然脸上很不自在但依然站得笔直的成才,不过十几岁的小伙子,还年轻的很,阅历估计也不会多,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要浸淫沙场多年才造就的气势呢。一定是他弄错了。   “不用这么紧张,就是个例行家访,”史今安抚地对着成才笑了笑,拉过长凳示意他坐下,“坐着说就行了。”   成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掌,然后抬头,眼神悠远而沉痛,“我看过,不是,我在一些纪录片中看过很多战争的场景,死了很多人,真的是非常多,大多数是毫无抵抗能力的老百姓,战争不应该属于人民,所以我从小就想,要是我有能够保护他们的能力那该多好,所以……”   成才没再说下去,可史今已经听懂了。他没想到在这个和平年代还有这种思想觉悟的年轻人,虽说这和他的生活环境有些不符,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付他的台词,但史今承认,他被成才的话说得有些心动了,也许,这孩子会是个好兵……史今在心里给成才打上了勾。   “娃儿,说的真好,不愧是我儿子。”成才爹在旁边抹眼泪,他被儿子感动了。   “就是就是,俺早说过成才这娃儿是会出息的……”一边儿坐着的七姑八婶连忙应和。   成才听了,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被她们这么一搅和,刚才还很严肃的气氛全没了。   史今离开成才家去许三多家了,在他走之前,成才拉着他问了个一直憋着的问题。   “首长,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孟烦了的人?”   “孟烦了?”史今歪头想了想,然后肯定地说:“我不认识这么个人。”   “那您是哪里的人?北京?”成才有些急切地问。   “不,我是东北的。”   东北啊……成才的眼睛里黯淡下来,勉强笑着送走了史今。早该知道的,天下没那么巧的事,可他还是不死心,总想找到那班子弟兄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不过,成才突然想起了和不辣、兽医、虞啸卿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许二和、许百顺、伍六一,还有今天碰到的这个和烦啦长得很像的史今……难道他们是弟兄们的今生?   不要怪他会这么想,因为实在是过于巧合了。   成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史今远去的背影,脑子中突然出现了俩字儿,命运……   骡子和马   成才爹给成才理了理军装的领子,帮他把胸前的大红花别了别正,然后摸着他已经剪成板寸的头发,眼中含着泪水,嘴唇微微颤抖,“成才,我的孩儿,去了部队,你要好好儿的,啊,记得要吃饱,换季了衣服要及时换,啊,还有,还有……”   成才双手握住捧着他脸颊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会的,我会的,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田里的重活儿,你可以雇个人来做,自己别硬撑,知道吗?”   成才在这边听着他爹的絮絮叨叨,眼角一转,却看到了那边有两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对着许三多动手动脚,而三呆子,不敢还手,只是紧紧护着身后的许百顺。   “有本事你就打啊,把我弄死就没人找你麻烦了,你打啊,打啊……”其中一个把自己的巴掌对着许三多,口气挑衅又不屑。   成才这人吧,跟着龙乌鸦几年,好的没学多少,这护短的臭脾气到学了个十成十,许三多虽然平时呆了点儿,懦弱了点儿,可那也是他的老乡不是,就冲着他叫一声“成才哥”,也容不了不相干的臭家伙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于是,成才大步跨了过去,一拳就揍在那人凑过来的脸上。你说人都把脸主动伸过来了,他不打也不好意思呀。   那个挨了成才拳头的混混一个猛子摔在了地上,倒下去的时候,一不小心绊了旁边那人一脚,于是两个小混混就这样摔成了一团。   两人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其中一个还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根木棍,啐了一口,“呸,小兔崽子,以为穿身绿头装就成官儿了,竟然敢打你爷爷?!”   成才一把抓住挥过来的木棍,顺势用手臂一劈,看着挺结实的木棍应声断成两半。转头,淬满了杀气的眼神正好对上那两个腿肚子已经打颤的混混,用丝毫不带感情的语调吐出一个字,“滚!”   小混混被成才的眼睛一扫,顿时觉得从头发根儿冷到了脚趾头,不敢再说一句,连滚带爬地调头就跑。等到看不见他们的影子了,成才才龇着牙偷偷揉了揉背在身后的手臂,嘶,还真疼,看来,身体锻炼的还是不过关啊,要加大训练了……   史今在看到许三多被围着的时候就从人群中挤过来了,后来看到成才的动作,他也就放下了心。不过……看向弯着身子让矮上他几分的爹揉头发的成才,眼神有些复杂,这个孩子的戾气稍微重了点儿,或许连长会喜欢他这样的兵,但他总觉得不太好,要不要找个时间教育教育?   狭长的军列在广阔无垠的平原上飞驰,带着一群满是憧憬的新兵蛋子。   在半路上,说是为了节省资源,成才他们就转移上了一辆运载装备的闷罐车。闷罐车,车如其名,又闷又黑。成才坐在车里,旁边是紧紧抓着他衣服的许三多。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原本紧闭的车门被缓缓拉开,白花花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了黑暗的车厢,刺的人眼睛生疼。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站台上缓缓开过来的坦克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新兵们集体震惊,他们被这些杀气腾腾的大家伙震住了手脚!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成才,看到了这么庄重肃杀的场景,他只觉得血液里翻腾着一股止不住的兴奋和亲切。   离得最近的坦克上面的炮管转动着,刚好把炮口对准了还在傻眼的这帮新兵蛋子。   从小被欺负惯了的许三多下意识地对它举起了双手,做出个明显是投降的动作。而一旁的成才则是面对杀伤性武器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从而忽略了许三多的举动……   “那个兵,那个兵,你把手放下!”一个肩上扛着一毛三的军官气冲冲地踏了过来对着许三多突突。   那位军官帽檐压得有些低,成才不太看得清他的脸,不过看军衔也知道他估计是他们这次的首长(后来成才才知道,他是新兵连的连长,叫高城),要是一开始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三呆子可就完蛋了。   一连串的思绪其实只是在瞬间,醒过神来发现三呆子还傻愣愣地举着手,成才当机立断扳下来紧紧抓在身侧。   高城把头抬高了点,伸手指着许三多,一副炸了毛的模样,“你,就你,慌什么,啊,不、不就一个破坦克,还、还投降?!”他看着许三多越来越低的头,声音又提高了一个量,“把头抬起来,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说,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听了他的问话,下意识地就要学着刚才史今的模样对他举手敬礼。而成才呢,在看清了首长那张脸后,完全僵在了原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三呆子忘了他成才哥还抓着他的手,就这么向上一用力,而成才由于冲击太大,也没反应过来,被他猛地从车边缘上甩了下去……   成才在脚下一空的时候就调整姿势做好了防护准备,高城看到有人从车上栽了下来,下意识地张开双手准备接住他,刚做好动作,人就重重地摔进了他的怀里,有些大的冲击让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把成才扶正,高城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转头对着旁边的坦克开火,“把那破坦克给我开走了,坦克连别在那碍我事!”   那边指导员连忙趁着高城说话的空隙,指挥新兵下车列队,看到这种情形,高城也不好再说什么,留下句“欢迎大家来702装甲步兵团啊”,气呼呼地推开史今就走了。   新兵蛋子们整整齐齐地码在那儿,等着首长训话。   高城站在队列最前面,简单介绍了自己和身边的几个人。他是新兵连连长,左边的史今是新兵排排长,右边的伍六一是班长,还有指导员……   “你是骡子是马,你给我拉出来遛遛。三个月以后,骡子,走人;马,跟我上!”   于是,为期三个月的骡子和马的故事,正在上演……   一群猛虎钢七连   史今带着一群刚训练完毕的新兵蛋子回到连队,稍微有些疲惫,现在的兵啊,那是越来越有个性,越来越不好带了。   走过连部外边儿的篮球场,高城正在和红三连连长扯呼。   “你先拿上,你先拿上,你听我给你说。”三连长上上下下找着高城身上的口袋,想要把手上那包中华塞进去。   高城死活不肯,把自个儿身上每个能装东西的地方都捂得紧紧的,“哎,哎,听着,中华烟不是这么派的啊,老三你没这么大家底儿。”   “不是……老七我跟你说啊,我发现你现在跟我特别见外是不是。”三连长还是不放弃,继续跟高城磨叽。   高城咂了两下嘴,笑出声,“那哪能儿啊,我跟你见什么外?这样,以后啊,你送我一条我都收着,今天这事不行,绝对不行。”   三连长眼角瞄到史今停在不远处,只好不甘不愿地把烟塞回口袋。临走之前,瞪了高城几眼,留下一句狠话,“你就倔吧,倔!看下次我练新兵,你不来求我。”   高城看着三连长气呼呼的背影,双手提溜着篮球,没心没肺地乐。   “三班长。”他叫的是史今在钢七连的称号。   史今应声跑了过去。高城伸手搂过他的肩膀,朝着三连长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瞧见没有,红三连连长,刚上我这儿走后门要兵来了,要好兵,还话里话外地影射要成才,成才这小子,那是我会给的吗,啊?你说这烟谁抽得起?咱辛苦仨月为啥?不就图知根知底儿弄班尖子,毙得他们满地找牙吗?”   史今抱着篮球腼腆地笑了笑,不好说什么。   高城一进屋,就看到伍六一咬着笔杆,眉头皱的能夹死蚂蚱,面前的桌子上还摊着一本花名册。   “挑得怎么样了?”   “连长,这个成才……”伍六一停了一会,像是在组织语言,“这成才吧,说实话,我看不透他。这么说吧,你们知道,我和他是老乡,都榕树村的,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这人吧,我从小看着,那就是精头精脑,在大人面前,说的,做的,那都是极讨喜的。原本吧,我很不喜欢他,特假你知道不?可现在,我不确定了,这才两年不见,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样样事事都还是要争风头抢第一,但总觉得这人心沉了许多,也不刻意讨好首长了。经过这几个月观察,我看得出来,他手上是真有两下子,可是……哎,班长,你说,这从小养成的性格那是这么容易就改的吗?”   “啊?你问我?”史今确实有些累了,思绪神游了会儿,突然被点到名字,他还有些接不上来。   “对啊,三班长,这成才是你招来的,你倒是说说。”高城拿个DV在四处拍摄。   史今转了转笔盖,酝酿了一下,“成才是吧,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我就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种,怎么说呢,这样,我打个比方,拿伍六一来说吧,他就像一把剑,开了锋验了光但没喂过血的剑,锐利,满满当当的浩然正气;可这成才吧,那是见了血的剑,同样锋利,却带着一股戾气,极易伤人。虽然他很努力去掩饰了,可我在部队这么多年,想要瞒过我也是挺不容易的,但问题就是,他一个根本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到底是哪儿来的这一身血腥气?我有些担心。”   被他们这么一说,高城突然想起昨天他和成才交手的时候,虽然那小子有特意克制,但那一招一式,明显都是往他致命点上攻,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现在的常规部队,教的招数一般都力求制敌,而不是毙命,看来,那小子身上还藏着不少东西啊,不过……“管他是从哪儿学的,只要他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就行了。再说了,咱钢七连要的是什么?不就是想争、敢争的猛兵悍将嘛,你说是不是,班副?”   “对,要,肯定要!”伍六一在手册上刷刷刷记下了成才的名字。   “你们这是开始内定了啊?”史今看着高城和伍六一头碰头地瓜分那些新兵蛋子,定了定神儿,支支吾吾地开口,“连长,有一个兵……我还是想要。”   “谁啊,让我们史班长这么惦记?”高城翻着花名册打趣道。   “许三多。”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可高城还是听清了,只不过他不敢相信,“谁?!”   “许三多!”这次史今很响地说了出来。   “门儿都没有!”高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嗓门大得像打雷,“我说你怎么想的你,这么说吧,不管什么样的兵,我都会去发现他身上的长处,但这个兵我没有发现任何长处。我、我告你史今,钢七连,要的历来都是数一数二的兵尖子,这个孬兵要是想进我的钢七连,除、除非我不在那儿混了!”   “连长,你话不能这么说啊,这许三多他……”   “我坚决反对!”这次轮到伍六一拍桌子了,“他可是新兵连成绩最差的,我决不同意他进钢七连。”   史今瞪了说话的伍六一几眼,转头想要再说服高城,“可是……”   “没有可是。”高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最重要的一点,我不能让他拖死我最优秀的班长。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谁也别说了。”   高城气呼呼地摔门离开,留下史今和伍六一俩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过去了,成才他们现在站在广场上,听着高城宣读分兵名册。   人很快就上了各自的车,许三多也是,上了最舒适的豪华大巴。广场上只留下了成才他们十几人。   车,一辆接一辆开走,伍六一整合了剩下的新兵,齐步走向他们的连队,钢七连。   成才他们站在主席台下,双腿并拢军姿笔直,手举到眉峰行军礼,和高城他们隔着过道凝视着两个举着分别书有“装甲之虎钢七连”和“浴血先锋钢七连”字样的旗帜来回走过的战士。   高城站在台上,板着脸,无比庄重,说是讲话,不如说是嘶吼,“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钢七连新的骨血……尖刀连,装甲虎,浴血先锋,说的就是我们连,记住了,我们的口号是,不抛弃,不放弃,而我们就叫,钢七连!”   “下面,朗诵连歌!”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为国保家园;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在激昂雄壮的连歌中,成才正式成为了钢七连第4944个兵。4944,哪怕在很久以后,这个数字,对于成才来说,始终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他真真正正新生的开始。   钢七连,他永远的连队。   拼命三郎与拼命十三郎   袁大尾巴狼最近很郁闷,真的很郁闷,于是苦了他手下那帮新老南瓜,原本就艰难求生的日子变得更加水深火热。那么他为什么郁闷呢?这事儿啊,得从挺久之前说起……   自从意外邂逅了成才之后,他就对那颗漂漂亮亮的小南瓜苗是念念不忘啊念念不忘,做梦都想把他挖自个儿地里种着,然后好好调.教。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确定那小南瓜苗是现役军人,那可就简单多了。无论是成才走路站立的姿势还是举枪射击的姿势,用他王牌狙击手的眼力自然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都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大概是步兵一类,再加上从他的穿着可以看出,他也并不是什么将门后代,最后联系他的年龄,不可能是退役的老兵,于是答案很快就浮现出来:成才,男,二十岁上下,某集团军某师某团的现役军人,兵种应该是步兵。   有了明确的目标,要找具体资料,凭着铁路大队这个挖人墙角的鼻祖自然不在话下……可老天就是见不得袁大妖孽的好,任他和铁队翻遍了所有步兵,甚至是所有优秀的现役军人,都找不到一个名叫成才,哪怕是姓成的类似南瓜苗。要不是有齐桓这个老实人作证确实遇到过这么一号人,人铁大队长都要怀疑是不是A大队的生活太清水把他手下的第一爱将都憋出幻觉来了……   他们当然找不着,找得到才有鬼了,把A大队弄得鸡飞狗跳的成才那时候还只是新兵连一个刚穿上绿头装的新兵蛋子呢。   到了钢七连后,成才被分到了三班,伍六一、史今都在那儿,史今是班长,伍六一是班副。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孽缘,成才的铺在伍六一的下方,于是这两个一直不怎么对盘的老乡竟是成了三班中睡的最近的一组。   伍六一是七连有名的倔驴子,宁折不弯,事事争强好胜;而成才,十几年枪林弹雨的磨砺,看透了上峰虚伪的嘴脸和小鬼子凶残的行径,于是面上虽然客气,可到底是养成了一身的傲骨和绝不服软的臭脾气。两个骨子里同样又硬又傲的人撞到了一块,想要不折腾出点事儿那是不可能的。   众所周知,七连的障碍训练是出了名的比旁边的兄弟连难上好几分的。原本往常都是伍六一冲在最前面,其他战友落后一小截儿。没办法,那伍六一就是一拼命三郎,不要命的训练法,其他人对上他难免会怯怯。可自从成才来了钢七连之后,那是真真的和伍六一杠上了。起初老队员以为这个笑起来有俩小梨涡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的新队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等到两人几轮较量下来,他们终于确定,钢七连出了个拼命三郎,又来了个拼命十三郎,而伍六一,训练的也是愈发起劲了,直整得所有人苦不堪言,于是每次训练结束大伙儿都要把成才按在地上轮流扯他嘴角边儿俩坑,看着那张漂亮的小脸变扭曲,来发泄心头之恨……   其实他们真的冤枉成才了,会这么拼命训练,那是有原因的,当然,想要跟伍六一争个高下也是一个。主要是自从来了钢七连,他的小心脏那是接受了一次又一次考验,只好在训练中寻求安慰了。起先以为有高城、史今、伍六一再加上下榕树的百顺叔和二和哥就已经够巧了,可想不到,没有最巧,只有更巧!整个702团,上至王团长,下至同寝老是想让人塞臭袜子堵住他那张鸟嘴的白铁军,一个一个的都是“故人”啊“故人”。   成才心里内牛满面,上辈子的冤家对头弟兄,这辈子怎么全凑在一块儿了……当然,请别忽略他内心小小的窃喜,毕竟这些熟脸让他很是亲切,相处起来也比较放得开。   又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同班的队友都已经睡的跟死猪一样沉了,于是成才悄悄溜出去准备给自己加餐。话说自从回来后他总觉得自己加餐上瘾了,纯属找抽……   “你,哪个班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就在成才暗喜自己的隐蔽技巧高明的时候,一只手掌搭在了他的肩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严厉的低喝声。   早先就说过了,成才是狙击手,擅长远程放冷枪,所以他最忌讳的就是被人从背后悄悄接近。原本凭他的身手想要在十米内接近他都是不可能的,可现在他都被人绕到背后搭在肩上了。看来安逸的生活真是要不得啊,这才回来多久,他的警戒性就降到了这个地步。   一面唾弃自己,一面飞快扭住肩上的手一个过肩摔。那人也确实有两把刷子,在不设防下被摔出去,凌空调整了姿势,很平稳地单膝跪地落在了地上,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向成才攻来。成才见状也不含糊,在退守了几招之后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换守为攻,主动逼了上去。   几十来招过后,两人的手臂交叉着僵持在了一起,而这时候,他们头上的乌云也散开了,明晃晃的月光照在了他们身上。   “成才/伍班副,怎么是你?!”异口同声。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伍六一喘了几口气,心下暗惊,没想到这小子的身手这么好,招式成熟老辣,招招致命,刚才为了不伤到他,怕是还留了几分……看来自己确实是看走眼了。   成才闻言一僵,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难道说自己找抽想要再做一些高强度的训练吗,七连晚上可是有禁制的。   “这个,我,那个……”   “诶,我说你们两个大晚上的在干啥玩意儿啊?”一个厚重低沉的嗓音钻入了两人的耳朵里。   成才和伍六一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齐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同时出拳往声音的来源处打过去,正中目标。   “嗷——”一声哀号,那人捂脸蹲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那个挨了他们两拳的倒霉鬼也许、似乎、大概是他们的连长……连长?!   “连、连长,你没事儿吧?”伍六一连忙也蹲了下去,想要看看高城伤得怎么样。   成才见状,慢慢后退,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却觉得裤脚一紧,伍六一死死扯着,眼神凶狠,明明白白地写着“敢跑我就毙了你”。   高城捂着眼睛不肯撒手,站起来没好气地挥开了伍六一蠢蠢欲动的手,“停停停停,滚一边儿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下、下手够狠啊。”高城侧着身子不让他们看到,“你、你们给我等着,啊,看我下次不整死你们。”急急忙忙离开,那架势,倒有些落荒而逃。   “班副,连长这是怎么了,被我们打坏脑子了?”成才蹭了过去疑惑地问。   “谁知道啊……”伍六一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然后突然醒神,一巴掌拍到成才的后脑勺上,“去,啥玩意儿,有这么说自己的连长的吗,赶快给我滚回去睡觉,明天实弹射击,要是成绩不好,小心连长毙了你。”说完就扯着成才的后衣领儿回去屋里。   第二天,三班配备实弹练习打靶,全体人员站在操场上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他们敬爱的连长,可谁想到,一直光明磊落,脸上坦荡荡的高连长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带了副酷毙的黑超,面积大的,差不多遮掩住了他大半张脸。   “哎哎,班长,连长这是抽哪门子风呢?”甘小宁用胳膊肘捅捅旁边的史今。   史今稍稍斜了斜眼,也有些疑惑,“我也不知道,六一,你知道不?”   被问到的伍六一身形微不可见地僵了僵,然后很快放松下来,板着张脸瞎编,“不清楚,大概是想换个风格。”其实早在见到高城诡异的装扮后,他就差不多猜出了原因……可那是能说的吗,说他和成才一不小心把连长揍成了国宝?于是他只好沉默。看了看不远处的成才,憋笑憋得小脸都有些涨红,果然,他也猜到了。   “今天,啊,今天,我们实弹射击,我说过,到了七连,准让你们摸到枪。鉴于你们还是新手,我们先打固定靶,等到你们上手了,再换成移动靶,明白了吗?”高城站在最前面扯着嗓子说话。   “明白了!”新兵蛋子们很兴奋。   “好,出发!”   七连三班,列队整齐,向操场进发。   教练成才   成才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八五狙,就像那是他寻找多年的爱人一样,小眼神温柔的,都能滴出水来,把一边的伍六一寒碜得满身的鸡皮直跳迪斯科。伍六一向来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情提腿给了成才的屁股一脚。   “哎呀,伍班副,你这是干啥咧?”成才摸着自己的屁屁原地蹦跶了好几下,还不忘控诉自己班副的偷袭。   “你至于吗你,不就一把狙击步,弄得跟你老婆似的宝贝。”伍六一在那儿抖抖手腕,抖抖脚腕,放松肌肉。   成才抱着自己的八五嚷嚷,“伍班副,你这是眼馋,你这是嫉妒!”   “我眼馋,我去你的眼馋。”伍六一双手叉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嚯的转身又把自己的鞋底儿往成才的屁股上招呼。   成才就势一侧身,躲过了呼啦过来的攻击。伍六一踢了个空,不死心,换另一只脚横劈过去……   自从有了那次同揍连长的战斗友谊之后,成才和伍六一的关系出人意料地好了起来,当然,在训练场上两人还是争得你死我活的,连带整个三班的成绩都是噌噌噌往上窜,以致那流动红旗到了三班就再没出去过,把旁边几班的班长恨得那是牙痒痒的。   “哎,兄弟们,我爸送我来当兵的时候给了我三包烟,反正我不抽,就赏给你们了,你们谁要是瘾头上来了,别客气自己拿,就在我那柜子里放着呢。”成才整整衣服,对着还赖在床上的三班战友们说。   “去你的!”伍六一扔过来一块毛巾,成才歪头躲过。   甘小宁裹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疑惑地问:“成才,今天是休息日啊,你这么早干啥去?”   “我?我去靶场,听说七连在休息日都可以打自动靶,反正我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就想去靶场喂几百发子弹呗,不用白不用嘛。”   众人一听成才要去打靶,顿时都来了精神。成才的射击成绩,别说是七连,就是放眼整个军区,那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甚至都有首长听到风声亲自来视察过了。他们就闹不明白了,这起点线也差不多啊,怎么在跑道上就给越拉越远了呢,你说他这枪是怎么练的啊?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去瞧瞧了。   三班的几人赶到靶场的时候,成才正端枪半跪在场地上,等着第二轮的靶子出现。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一则怕影响到成才,二则,端起枪后的成才全身总透着一股杀气和血腥味儿,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光靶第二次出现,成才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半分钟不到,打完弹夹中十发子弹,全部命中靶心。打完后,成才站起身,满意地点点头。   “好!”伍六一率先出声,唤醒了还在震惊中的甘小宁白铁军他们。   “成才,你枪打得这么好,也教教我呗。”甘小宁腆着脸蹭过去。   “行啊。”成才答应的爽快。   一群人呼啦啦全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着成才问题。   “等等,等等。”伍六一拨开越来越粘上来的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到外边草地上去。”   成才蹲在最中间,周围是围成一圈儿的三班其他人。   “作为一名狙击手,最重要的是一个字,稳,你得把你的枪想像成是从心窝子里长出来的一样,首先心要稳,心稳了,你的手也就稳了。”成才托着枪对他们比划。   “怎么样才能心稳手稳呢?”甘小宁挠挠头皮。   成才放下枪,认真地看着他,“你要耐得住寂寞,收敛情绪,不急躁。对了,想要练得手稳些,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什么?”白铁军抢先挤了上来。   “你们先回三班去把自己的枪端出来。”众人听了,急吼吼地往回跑,成才叫住伍六一,“班副,你能整几个小一点儿的沙袋出来吗?”   伍六一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为了鞭策三班练枪的决心,成才和伍六一商量着来了个记分制,成才作为教练,扣掉训练不认真或是成绩差的人的分。每人五十分,一周之后,分数最低的那个给全班的人洗臭袜子。   “现在,把沙袋垂到自己手腕上,然后端起枪放平。”成才吩咐。   众人照做。   没过一会儿,白铁军首先受不住了,手臂慢慢慢慢地往下垂。旁边的甘小宁见了,横眉冷对,“白铁皮,你给我撑住喽,要是半途放弃,小心我饶不了你!”   成才走到甘小宁的面前,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脸扳回来,“甘小宁扣两分。练枪的时候一定要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哪怕旁边有子弹飞过都不要分心,明白吗?”   “是!”甘小宁响亮地回答,凝神注视不远处插着的小红旗,那是成才为了让他们集中注意力做的标记。   “白铁军你扣五分,理由,训练不认真。”成才冷冷地看着他。   白铁军浑身一激灵,撇了撇嘴,只好把枪继续端平。   一段时间过后,成才见身体素质最好的伍六一手都有些发颤了,终于大发慈悲,允许他们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继续。   众人听到赦令,都放开枪没形象地或坐或躺在了地上揉手臂,完全不顾在他们练习期间闻风赶过来凑热闹的人,包括不远处的高城高连长。   “成才!”高城一声虎吼。   “到!”成才小跑过去,对着高城和他身边的六连长行礼。   高城用下巴点点三班集体瘫着的地方,“你、你们这是在整什么名堂啊?”   “报告连长,兄弟们让我教他们练枪呢。”成才笑了笑,旋出两个小梨涡。   “老七你这儿的兵就是自觉哈,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也不肯放过。”六连长酸溜溜地开口。   高城听了,得瑟地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偏偏还要一副头疼的模样,“没办法啊,我这七连的兵,就是喜欢自己瞎折腾,好斗,这不,人人都要争个高下。”   成才看着六连长要吃人的眼神,无奈地撇撇嘴,敢情他们连长也会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招数啊。   那边白铁军在吵吵嚷嚷,成才得到高城的许可,跑了回去。   “妈诶,可累死我老白喽,接下去的训练老白我可不可以告个假啊?”   成才听到白铁军的话,挑了挑眉。   “甘小宁。”   “有!”   “上。”   “是!”   甘小宁搓着手,笑得很YD地逼近白铁军。   “哼哼哼哼~”   “你、你想干什么?”白铁军一副被蹂躏少女的模样。   “你叫吧,你叫吧,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话音刚落,甘小宁就一个猛扑把白铁军压在了底下,其他人一看,连忙跟上,接二连三地压了上去。   等到白铁军讨饶了,成才才终于放过了他。   “休息时间到,继续刚才的练习。每人都有,上枪!”   众人听到成才的号令,齐刷刷地端起枪。   高城看到那边三班的情况,直乐呵,拍拍史今的肩膀,“成才那小子不错啊,走,三班长,我们过去瞧瞧。”说完就大步跨了过去,那路走的,直蹦高。   你不知道我在看你   成才和伍六一站在高城的办公室里,面面相觑。连长这是有什么急上了火的事儿啊,非要把他们从训练场上拉回来不可?   “伍六一。”   “到!”   “行行行,敬什么礼啊,放、放下。”高城对着一边站得笔直的伍六一说。   “上次全师的大比武,你五公里越野拿了个第二对吧?”   伍六一虽然不知道高城要干什么,还是老实地回答了,“是全师第二。”   高城在一张表格上刷刷刷几笔,“那行,下周的交流活动,我们七连的五公里越野就你了,这次你可得给我拿个第一来。”   “是!”伍六一很兴奋。   “还有你,成才。”高城叫着一旁成才的名字,成才回给他一个好看的笑容,桃花眼飞飞,小梨涡颤颤,弄得装甲老虎脸皮可疑地红了一下,“你、你暧昧你,你俗气你!”咳了一下,又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至于那射击项目,你就随随便便给我拿个全师第一呗。”   “全师第一还随随便便啊。”成才装模作样地抱怨。   高城顺手把桌上的矿泉水瓶丢了出去,成才漂亮地接过。   “就你、你那身手,拿个全师第一我还嫌不够了呢,啊,滚滚滚,都给我回去训练去。”   成才和伍六一听了高城的话,对视一眼,脚底抹油,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一年一度的师级训练交流赛很快很快拉开帷幕。   为了这次比赛,虽然对自己的实力信心基本上还是有的,但成才和伍六一还是进行了刻苦的特训。成才自不用说,在高城的准许下,差不多给自己喂了全连一周的子弹;伍六一也是天天背着一袋子的砖头跑了有个六千公里。他们对这次的冠军势在必得。   比赛结束,成才和伍六一不出意外地拿个各自项目的第一,王团看着旁边张干事提着的几面锦旗,笑得合不拢嘴。这次比赛,702团表现尤为突出,除了成才和伍六一,其他几个连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高城更是得瑟地走路直蹦高,这可是师级的比赛,全团也没几个连能拿第一的,光他七连就出了俩,怎么能不让他高兴?   这时候,王团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对着成才和蔼地问:“你这个兵,高低不错,叫么子名字啊?”伍六一他老人家认识,去年还拿了五公里越野的第二,可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小伙子他就不太熟悉了。   成才听了王团长的问话,连忙行了个军礼,“报告,我叫成才,隶属于高连长的侦查七连。”   “你就是成才啊,我晓得你,咱们这一片有名的枪王啊。”王团长赞许地拍了拍成才的肩膀,“好好干,啊。”   成才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腼腆,“枪王什么的不敢当,就是枪打得好了点而已。”   王团长又说了会子话,就转身走向一个上校模样的军官,那上校旁边还有个中校,明明周围都是比他军衔高的官儿,可他偏偏还站得懒懒散散,东张西望,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团长……成才就像被雷劈中一样,震惊地站在原地,眼泪就这么无知无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和身形,成才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放空,恍惚回到了那个战火连天的时候,想起了那个说着等战争结束要和他一起去找下榕树的男人,以及,那个永远无法再实现的约定……   “……成才……成才!”高城抬手给了成才后脑勺一记,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怎、怎么了?连长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成才回过神儿,就看到了高城放大的脸。   高城走了几步站到成才对面,高大的身形不经意间挡住了周围射过来的视线,然后用他有着厚茧的手掌往成才脸上呼啦,“你、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不就拿了个第一嘛,用得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吗?”   成才闻言,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淌满了泪,连忙用手胡乱抹了几下,“我、我这是风大糊了眼咧!”一着急,连下榕树的口音都出现了。   “你小子!”高城又拍了下成才的脑袋,然后揽着他和伍六一的肩膀回去。   在走之前,成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中校,然后毅然决然地回头。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袁朗突然抬眼看向了高城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到了那个让他有些熟悉的背影……在哪儿见过呢?他有些疑惑。   其实今天袁朗本不想来的,不就一师级的训练赛吗,有啥好去观摩的。奈何他们铁大队长用优先挑选新南瓜的条件诱惑之,所以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跟来了。不过,没想到这次比赛还真给他遇到几个手上有两下子的好苗子,嗯,回去得跟铁队合计合计,让他去人家地里偷几颗小南瓜苗来……   “哦,这次射击拿了第一还破了上一年记录的那个兵,是王团长您手下钢七连的啊,叫什么来着,成才是吧?”那边铁路挑了挑眉,特地在“成才”两字儿上咬了重音。   成才?!袁大尾巴狼听到这个他日日夜夜念叨着的名字,不着痕迹地靠近了几步,竖着耳朵不放过一个字。   铁路抄着手,漫不经心的开口,只不过声音稍微高了点儿,“这成才真有这么好?我看不见的吧,不就才拿了个射击赛的第一。”   王团长哼哼两声,有些小得意,“你可不敢小看我这兵喽,说不定他的枪打得比你队上的都要好上几分呢。”   “真的?”铁路眼睛亮了亮。   王团长突然警觉起来,“你想干么子?”他了解这个老同学、老对头的性格,现在他绝对在计划些什么不好的事。   “看你说的,我能想些什么?”铁大队长露出了一个妖孽X2的笑容,让旁边已经成精的袁大尾巴狼也不禁抖了一抖,果然,想要赶上人铁队的段数,他还有的磨啊。   “我会不知道你?肯定是在想啥子不好的东西。”王团长斜着眼挥了挥手,“行了,我不跟你磨叽了,我先回去喽。”   等着王团长走没影了,袁朗蹭啊蹭到铁路的身边,用手拱拱他,“铁队,那个成才真的在他们702团吗?”   铁路拿眼角看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袁朗看着铁路的背影,舔舔牙根,突然高声喊:“哎,铁队,那小南瓜苗我可内定了啊,别让老大和老二跟我抢!”   回七连的路上,成才一直看着高城欲言又止,把他脖子上的汗毛都给看竖起来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有话就给我问,啊,别一副小媳妇样儿,娘们唧唧的。”高城搓了搓手臂,没好气地开口。   成才听了,也顾不上高城说他娘们唧唧,连忙凑了过去,“连长,你知道刚才和团长说话的那个中校是哪儿的吗?”   “中校?”高城想了想,没想起来,“不过我知道那个上校,他是咱王团长的老相好,据说是某保密部队的大队长……哎,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   “没、没什么。”   保密部队啊……成才闭了闭眼,不说话。那样想要知道他是谁就难多了吧……   所谓孬兵,所谓好兵   这天,成才他们跟着高城从野外训练回来,就看到了张干事正背着手在连队门口来回踱步,边儿上还站着个低着头的士兵。   “哟,七连长,你可算回来了。”张干事看到高城,连忙迎了上来,“团长给您介绍了个兵,好兵,这个兵团长特别喜欢。”   高城看了看低着头的许三多,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完全不理会后面张干事一叠声的“七连长”。   “三呆子!”成才在路过许三多的时候停了下来,用手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帽子。   “成才哥!”许三多抬起头扶了扶歪掉的帽子,高兴地咧出了两排大白牙。   “你……”成才刚想说几句话,就被高城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成才,你在磨叽啥玩意儿,还不给老子滚过来!”   成才没办法,只好拍拍许三多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大拇指当作鼓励,然后紧追几步赶上走在前面的高城。   *   成才和伍六一耳朵贴在高城办公室的门上,听着里面的装甲老虎炸毛咆哮。   “不要!他转了大半年又回来了,我管他跟团长什么关系,钢七连的门,对、对这个兵永远关闭。”高城背着手烦躁地走来走去,可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许三多那怂样,还是觉得有一股火从肚子里“噌噌噌”地冒起来,“钢七连不要举手投降的兵,我去跟他说,让那个许、许三多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可、可是团长那儿……”史今欲言又止,想要拿王团长的名头来说说,希望高城可以接纳许三多。   “团长怎么了?!”高城把眼一瞪,连团长的面子也不给,打子弹一样突突突,“团长没发言权!他比我了解我的兵?这个连的兵是我一个个选出来的,那勇气一个个激出来的!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   史今小声喃喃,“许三多他不是老鼠屎……”   “他、他还不算老鼠屎啊,在新兵连成绩垫底,还有一开始……”   “老高,你怎么对这个兵这么反感啊?”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指导员突然开口打断了高城的话。   高城烦躁地坐下,“因为我记忆犹新,新兵到连那会儿,他能被自家坦克吓得……这、这动作我做不出来,举手投降!”   可是,不管高城多坚决,那个性子一直有些软的史今却是比他更坚决地要许三多这个兵。眼看着俩人的气氛越闹越僵,指导员出来打圆场,让许三多暂时分到史今的三班。   成才和伍六一听着里面没了动静,连忙跑到拐角处隐了起来。之前听到高城对许三多的评价的时候,成才本想进去给他说几句,毕竟他和许三多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从小欺负他,可也很了解他。许三多这人,他有潜力,可全被他的胆小懦弱埋藏了起来,只要一个契机,能让他找回信心,说不定他会有让人惊讶的成就。可伍六一死死抱住了他,说连长正在气头上,他现在进去,那就是火上浇油。成才想了想,觉得也对,就继续在外面猫着。   *   许三多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就在成才他们三班。而从这时起,许三多带给三班的噩梦才刚开始。   军演埋伏时揣热鸡蛋暴露目标,让七连一周的心血全部白费;听到坦克的轰鸣声捂耳朵,上了坦克晕车直吐;还有盖着发霉的被子就为一个优秀内务、绝情坑主……来了三班才不过几周,就让自从有了伍六一、成才他们之后从没流动到其他班的红旗,再没出现在三班,还有,把原本七连成绩最好的三班给拖了垫底……   史今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甘小宁、白铁军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更不用说一看到许三多就脸黑得连锅底都自愧不如的高城和伍六一了。   *   这天晚上,都已经快要熄灯了,还不见史今和伍六一的身影,哦,还有一个许三多。成才有些担心,就出去找了找。跑到车场的时候,成才看到伍六一双手握着撬棍,大声嚷着什么,好像是叫许三多抡锤,而史今,则是脱掉了一直戴着的手套,让许三多看他红肿青紫的手。   成才走近了些,听清了史今的话。   “你看看我这手,你看看我这手,啊,我都成这样了,我都被你拖成这样了,你还想咋的?三班,最让连长骄傲的三班,现在成绩都成全连倒数第一了……你没退路了,许三多,没退路了……你以为穿了身军装你就是个兵了,你啥玩意儿不是!如果再这么下去,你永远都是下榕树那个龟儿子!”   “我、我不是!我不是龟儿子!”许三多很气愤,也很伤心,他从没想到会从那个他最敬爱的班长口中听到这三个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字。   “许三多,别再让你爸叫你龟儿子!抡锤!”史今含着泪大声吼。   许三多握着铁锤的手紧了又紧,终于咬着牙提了起来,伴随着簌簌流下的眼泪,狠狠砸了下去。   咣、咣、咣……   成才靠着一根柱子,在有规律的敲砸声中,红了眼眶……   *   自从那晚以后,许三多的成绩好了不少,虽然在三班中还是垫底。史今一直在想尽办法让高城承认许三多,高城不耐烦了,随口许诺了只要他腹部绕杠能做到五十个,就让三班重新评选先进。   许三多听了很高兴,可也担心。他腹部绕杠还只能做二十七个,那还得在没人的时候。成才听了,和伍六一、史今一合计,打算每天早上少睡几小时,给他特训。伍六一也同意了,虽然看不起许三多,可这次事关集体荣誉,他责无旁贷。   这天,史今和成才死拉活拖地把高城带到了操场上,看许三多做腹部绕杠。高城不耐烦地站了会就想走,史今给成才使了个眼色,成才会意,暗暗地用擒拿手扣住了高城的手腕,远远看去就像是成才整个人挂在高城手臂上一样。   “你小子,给老子玩儿阴的,啊。”高城从牙齿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   成才撇头皱了张苦瓜脸,然后回头对着高城讨好地笑,那变脸的速度,让旁边的伍六一啧啧赞叹。   高城伸出自由的那只手,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且毫不留情的力道,狠狠戳上那个在他眼皮底下晃晃的小梨涡。成才痛得鼓起了包子脸,可不敢反抗,只能任由高城为所欲为。   ……三呆子,你给我等着!   所以说,这是迁怒啊迁怒,成才童鞋。   “320、321、322……333!”   在做到第三百三十三个之后,许三多终于支持不住从单杠上掉了下来,众人连忙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医务室。   333个腹部绕杠,奠定了许三多在三班的地位。从那以后,许三多的潜力就像开了锁一样,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各项成绩扶摇直上,甚至都能跟伍六一拼一拼了。   成才看了,很是欣慰,突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呸呸呸,啥儿子,我的儿子肯定跟我一样优秀,是天马!成才在心里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红蓝对抗(上)   王团长指着这次演习的山地地图,面色凝重。   “这里山坡的坡度,已经超过了我方战车最大的仰角。还有这里山林密布,对于我方重型火炮的射界,起到了极大的障碍作用。”   军用帐篷搭成的会议室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我们七连是装甲侦察连,人是没有最大仰角的。”高城率先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王团长狠狠吸了几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圈袅袅而上,让他的脸有些模糊,“冲击坦克先作为火力掩护,一营、三营还有侦查七连,作为先头部队,弃车接敌,实施路探侦查。”他环视了众人一眼,继续说,“大家要十分清楚,我们这次面对的,是十分专业的蓝军部队。而且据我所知,这支蓝军部队作战方法十分缺德,已经有前后四支重装部队栽到了他们手上,我希望,我们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   成才和伍六一在互相帮对方整理装束武器装备,以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山地演习。   砰砰砰三声,绚丽的信号弹冉冉升起又缓缓落下,演习,正式开始。   坦克、装甲车、火炮……一齐出动,演习的战场上顿时扬起滚滚黄尘。   “各班注意,两分钟后向453方向发起冲击,并用最快的速度抢占蓝军防区的034高地并建立阵地。下面,各作战单位准备,以红色信号弹为准,完毕!”高城站在临时搭建的连长指挥部,其实就一盖了遮掩网的战壕中,对着七连各班发布命令。   红色信号弹冲天,蓝军终于出现了踪影,三架直升机开足火力轰炸红军指挥部。高城无暇理会,只是下令让各排加速冲击。   高城亲自带着七连深入蓝军阵地侦查,途中双方都交了好几回手了,红军死伤不少,可蓝军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说他不在吧,偏偏在你要行进的时候送你几发子弹,一抢一个准;说他在吧,零星打了几枪之后,愣是连根毛都没让你捞着,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成才,听得到吗?”耳麦中传出了高城压得很低的声音。   “成才收到。”成才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   “蓝方估计是有狙击手,强冲情况对我们不利,你想办法清干净。”高城果断下令,现在只有先让成才干掉蓝方的狙击手,他们才能趁着空隙突围,话说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相信同样是狙击手的成才了。   “明白!”   成才端起八五,从狙击镜里向前方的一片绿林扫描,不大一会儿,就给他找到了一个突兀的存在。对方的隐藏技巧很巧妙,几乎与周身的树草融为了一体,但也只是几乎而已,说起隐蔽,成才比他更擅长,所以他注定逃不了成才的枪口。   “嘭”的一声响起的同时,成才就地一滚,换了个方位隐蔽。   林子中有白烟袅袅升起。   “十点方向,击毙狙击手一名!”   “很好,成才你继续搜索,其他人,无论死活,都给我把人带回来!”高城下令。   史今带着伍六一和白铁军猫着腰向那个被成才击毙的蓝军狙击手逼近,而成才继续搜索林子里有没有遗漏的狙击手。   哪知道蓝军狡猾如斯,竟是让红军白白损失了一个伍六一。先是成才无论怎么寻找,林子中再没有一丝人气,蓝方像是察觉到危险的野兽一般,悄悄遁走了。再来就是伍六一,史今带着人到了指定地点,却发现地上只留下了一把九五突击步,半个人影也没有。   “违规了!”白铁军站起来嚎了一声。   伍六一没好气地狠狠把他拉下来,“干嚎什么,活的把死的背走了,不违规。”   “行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赶快回去报告连长。”史今把从地上捡起来的弹壳又重新丢回地下,站起身带着他们往回走。   伍六一退了几步又重新蹲了下去,抓起地上的突击步左右翻了翻,“我倒要看看这九五到底有什么不同。”   “伍六一,别动!”史今见了,急忙喝止他,可已经太迟了,伍六一的身上冒起了滚滚白烟。   “该死的!”高城在望远镜中看到了伍六一的情况,气得他一拳打在树干上,簌簌抖下一地的树叶。   “成才!”   “是!”   成才也是气极,可他依旧很冷静地寻找目标。战友战死在战场上,那是光荣,可要是死在敌方的小陷阱里,那就是憋屈。伍六一那样的硬汉子,这种死法,非让他几宿睡不着不可。   成才趴在草丛中,端着枪,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狙击镜。皇天不负有心人,许是轻敌,对方耐不住行进了几步,终于又给成才找到了一个。   望着狙击镜中已经被他锁定的目标,成才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手指毫不犹豫按下了扳机。   又一阵白烟散开。   “报告,两点方向击毙狙击手一名。但……怀疑还有狙击手存在。”成才对着耳机汇报。   “继续找!”高城低声吩咐,然后立刻下令开火。   连续被成才击杀了两名珍贵的狙击手,再加上红军的重火力轰击,蓝方始终没有动静,这份忍功,要不是敌人,成才真想拍拍他们的肩膀,给他们送上一个大拇指。   很快到了黑夜,正是突进的好时机,无论是红方还是蓝方。   黑漆漆的丛林中,有一伙人在悄悄摸进。   一阵刺眼的光线突然亮起,紧接着是“哒哒哒哒”不停的扫射声。原来,高城带了几辆装甲车隐在黑暗中,等着敌军上钩。待到时机成熟,立刻下令打开了车上的大灯,在蓝军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打他个落花流水。   高城举着夜视镜,看到偷袭的蓝军被追得往回逃窜,笑得那个得瑟,“这回可逮着机会让老子好好揍你们一顿了吧!”   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成了那被窥伺的蝉了!好狠的蓝军,竟是让一小队人来做诱饵,在红军以为自己是主导的时候,把他们引到埋伏圈里,来了个包饺子!   眼看着史今的身上冒出了大量白烟,高城焦急地扯着嗓子喊,“别追了,快撤回来,快撤!”   *   夜晚的那次战斗,表面上红蓝两军死伤各半,勉强打了个平手。可成才他们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能让蓝军派出来做诱饵的,必定不会是重要人员或是杀伤力较大的士兵,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在蓝军中的半吊子,基本上影响不了大部队的战斗力。可红军不同,原本以为胜券在握,所以派出了主力部队,而这次失败,却是让他们折了许多主要人员,战斗力大大削减,差不多断了红军的一臂!   该死的蓝色!   红军每个人都在心里咬牙切齿。   红蓝对抗(下)   第二天刚蒙蒙亮,趁着战争还没有正式开打,七连剩余的战士都坐在壕沟里打个盹,闭目养神一番。   成才把狙击枪放在盘起的腿上,抖动胳膊活动活动关节和手指。   不远处的非战场地带传来一阵喧哗,仔细一看,是伍六一和甘小宁摁着白铁军在那儿调试拳脚。   成才嘿嘿一笑,心领神会,准是白铁皮那张破嘴又说了什么。   “敌人们,你们给我听好喽,有我老白在,阵地奏在。你们来一个,我哒,打死一个;你们来两个,那我就哒哒……”还没等白铁军抽风完毕,一个子弹过来,就在他身上炸开了滚滚白烟。   以此为信号,战争又一次打响,早已经各就各位的七连战士们立刻开火,成才也猫着腰伏趴上了一个小土坡。   成才透过狙击镜四处搜索,突然,镜头中出现了一个全身披着布带乱窜的神秘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成才总觉得这个布带男是条大鱼,在蓝军中绝对是有不俗的地位。成才端着枪随着那个男人移动,终于,他停了下来。   那男人背对着成才,正是下手的好时机。成才嘴角勾出一个小梨涡,抓准时机开枪……没有烟冒出来,难道没打中?不可能啊,没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逃离,而且,他可以肯定绝对是打到那人身上某个东西了。   不好,有杀气!成才敏捷地一滚,原来他藏身的地方已经多了一个黑黑的弹孔。成才的血液有些沸腾起来,多久了,没有感觉到这种让人窒息的杀气?自从回来后,他虽然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基本上都是军人,但现在毕竟是和平年代,没什么机会上战场,再优秀的军人,有血性、有傲骨,可就是没有那种要经过鲜血淬炼的煞气。老实说,成才有些寂寞,也有些压抑,要小心翼翼地藏着那种一时半会根本消不掉的戾气。现在,在一场演习中,竟然让他嗅到了这种貌似“同类”的气息……成才突然有些兴奋,那是找到可以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的对手的兴奋,他敢肯定,对方的手上绝对染过血。会染血的部队……那也就只有军区内的一些保密部队了。   布带男见那一枪没打中成才,顿了顿,估计是在好奇成才是怎么躲过去的,然后也不恋战,转头几个起落就往林子深处跑去。   这次,一直以来都很镇定沉稳的成才突然想任性一回,爬出藏身的战壕就朝着布带男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去,跟几个人上去看看,不要超出装甲火力支援范围。快!”高城眼见叫不住成才这个破小孩,只好转头吩咐让几人跟了上去。   *   成才飞奔在山林间。别说有抗战时候那十几年林间战斗的经验,就是在下榕树,他也是从小山上山下野惯了的,这么点儿山路可难不倒他,跑得就跟他家后花园似的。   又来了,那种已经成为了别人目标的感觉。成才顺从直觉,一闪身躲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果然,一颗子弹随后就嵌在了离他的脖子不远处的树干上,溅起的树皮屑让他的脸有些生疼。   好险,差点就被狙了!成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气,可也就是这惊险的一躲,让他发现了一直遍寻不到的布带男,那男人正躲在百来米外的灌木丛里。   成才故意暴露目标,就地打了个滚藏进不远处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然后借着疯长的野草的掩护,悄悄绕道布带男身后。就在布带男凝神寻找突然从枪口下失去踪影的成才的时候,成才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咫尺处,无声无息地一扑!   哪想到布带男的反应竟是这么敏捷,还没等成才扣上他的喉咙给他致命一击,他先一个矮身把成才整个人甩了出去,紧接着又马上补上两脚,把成才踢得滚了好几圈,等到他缓过神来,布带男已经一脚踏在他的胸口,黑洞洞的枪口也直直抵上了他的眉心。   操!成才在心里爆了粗口,死死抠着身下的沙质土地,眼神凶狠地盯着那个连脸也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带男。   没想到,原本已经拔了枪栓的布带男在看清了成才的长相之后,突然放下了枪,顿了顿,转身就跑开了。   他妈.的你好歹给老子个痛快啊喂!成才的倔脾气上来,他就跟那个布带男杠上了!顾不得多想,成才拔腿追了上去。两个人就这么在高低不平的山林里玩起了捉迷藏。   ……你才玩!你全家都玩!如果可以,成才真的很想这么吐槽,因为他已经追得快断气了,他没想到布带男的体力竟然会这么好!   来到一堵断崖下,布带男转头望了望紧追不舍的成才,果断地把枪背在了身后,攀上了崖壁。   成才看着布带男飞一样往上爬,不敢稍作停歇,也开始徒手攀岩。趁着布带男前进途中脚步一滞的瞬间,成才猛力一扑,抱住了他一条腿,悬在半空中,任他怎么晃荡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绞着他的迷彩裤坚持不掉下去。终于,等到布带男也晃累了的时候,成才闭上了眼,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狠狠往下一扯,带着他一起从崖壁上掉了下去。   甫一落地,成才和布带男顾不得周身的疼痛,立刻扭打了起来,两人也不在乎齐齐躺在了地上,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没一会儿,就手缠手,脚缠脚,跟麻花似的拧在了一起。成才眼角余光瞄到自己的八五落在布带男身后不远处,而对方的九五却在自己身后。于是,两人眼光相交,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同时松开手脚向后一滚,抓起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噗噗”声起,两人身上同时冒出了滚滚浓烟。   这时候,高城派来支援的几人也到了,他们连忙帮助已经快累瘫的成才坐到了大树下,当然,一同跟来的还有已经阵亡了的布带男。   刚坐下没多久,高城赶来了。   “报告连长,成才他毙了个大官儿,是个中校。”   “行,越大越好,将军最好。”高城敷衍地说了句类似玩笑话。   “可是……”   高城没等他说完,自己先走了过去。   “连长……”成才刚想行礼,被高城制止了,“连长,我光荣了,不过我没亏,拉了个中校垫背。”微微一笑,露出了俩秀气的小梨涡。   高城扯了扯嘴角,扒拉出一个不算笑的笑,然后抬手捏了捏成才的脸蛋,示意他到一边休息。   布带男这时已经脱掉了挂满身的布料,从成才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那人的侧脸分外熟悉。   “我有点儿冤。”布带男漫不经心地说。   “每个在战场上挂了的人都说自己冤。”高城针锋相对。   “钢七连的连长,高城。”布带男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拉拉衣服上的拉链,拍拍跑进鞋子的沙土,完全没有自己是阵亡人士的自觉,“还有一个小时,对抗赛就要结束了,我和你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是我们输了。”慵懒的姿态,说出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   果然,高城被气乐了,“您这不是寒碜我们吗,您拿一个换我们九个,您还叫输啊?”   布带男像是没看到高城脸上讽刺的笑,继续说着想让人把他盖麻袋拖墙角的话,“本来计划是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高城自认气人这活儿他比不上人家,索性转换话题,“您是什么来路?”   “我叫袁朗,其他的,不该问的就别问了。”东张西望。   高城终于炸毛,声音高了几个分贝,“很多人被踢出了这场演习,也许就再没有机会参加了,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也说不定。”说出的话有些气愤,有些无力。   一直自管自顾的袁朗终于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高城,然后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老A。”   “谢谢。”高城点了点头。他之所以这么刨根问底,就是想知道他最自豪的七连栽在了谁的手里,如今知道了对方的底细,他的不甘稍稍少了些许。老A,步兵的巅峰,无论是士兵素质还是武器装备,抑或是对敌经验,都不是他们这种常规部队可以比拟的。   高城转身走开,成才终于看清了那个布带男的样子,而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   “你……!”成才惊得站了起来。   袁朗舔舔嘴角,笑得无辜,故意装作不认识成才,“士兵,我们见过?”   成才突然清醒,是啊,他不可能是那个人。   “报告首长,上次的训练交流赛上,我远远地看到过您。”成才看着那张熟悉却意气张扬的脸,眼神很是复杂。   袁朗用他狙击手的眼力清楚地看到了成才眼睛一闪而逝的东西,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错觉吧,袁朗没太在意。   *   成才他们是坐着坦克回基地的,而袁朗,用他的说法,就是被成才逼得跑出了很远,没办法联系到他的队友,所以只能跟着他们七连一起回去了……骗鬼啊!   一路上,成才都有些恍惚,以至于袁朗原本许多冲着他去的问题都被旁边给他打掩护的伍六一回答了,弄得想要和他看中的小南瓜花套近乎的袁大尾巴狼很郁闷。他决定了,到了老A就叫成才小南瓜花,谁让他长得这么好看,还水水嫩嫩(蜜色肌肤,还有怎么折腾都不会粗糙的肤质)的。   ……话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袁大队长,您怎么就那么确定人小南瓜花会开到您那一亩三分地里去?   在不知道颠了多少下后,成才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在史今喊着集合的时候,袁朗突然叫住了成才。   成才停下,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无论走路还是说话都不太像是军人的中校。   袁朗咬了咬舌尖,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勾引小红帽的狼外婆的笑容,“士兵,你想不想去我那儿啊,你也看到了吧,我那儿的装备可是你们这种常规部队根本没法儿比的。”   随着袁朗的话音落下,原本在整理着装的众人像按了定格键一样,齐刷刷的停下了动作。   “啊?”其实成才根本就没有认真听,他一看到那张脸,就不可抑止地想起了那个已经消失但对他来说永远无法忘记的人。   旁边的伍六一默默捂脸,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成才那小子居然又给我走神了。   “我是说,你要不要到我那儿去……士兵,你的回答呢?”袁朗提高了些声音。   听到问话,成才条件反射地举手敬礼,然后认真地说出他的选择,“报告,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四十四个兵,我们钢七连的连训是不抛弃也不放弃!”虽然那张和死啦死啦一样的脸让他很是意动,但钢七连是自从回来后,他倾注的感情除了他爹最多的地方了,他成才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为了自己抛弃兄弟的说法,或者说,他成才把兄弟看得比自己更重。   袁朗听了,虽然早已猜到了他的答案,可还是觉得很憋屈,想要拿起手套砸几下那个想的很多的小脑袋瓜子,却没想到试了几下,终是放下了手,转身向高连长去要点儿精神食粮寻求安慰了,谁让他一摸口袋发现自己断粮了呢。   高城当然是很不爽这位没个正形的中校当着他的面挖七连墙脚了,于是很坏心眼的只给了他烟没给火,让他眼巴巴儿馋着去。心说要不是成才这小子思想觉悟高,指不定七连的宝贝就被你骗走了呢,也不想想,他高城的墙脚是这么好挖的吗?   虽然中间有些微不愉快,但袁朗走之前还是很仗义地留了四箱液体手雷犒劳七连的弟兄们。   那一夜,连长说着“失败就是成功他亲娘”,讲了一遍又一遍钢七连的光荣史;   那一夜,史今和高城喝着喝着突然抱头痛哭;   那一夜,钢七连到最后没一个还是清醒的兵;   那一夜,他们好似预见到了不可知的未来,尽情放纵……   再见了,班长   袁朗回到A大队,意外地看到三个中队里边儿最闹腾的二队长竟然消沉地抱腿坐在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脑壳上仿佛顶着具现化的乌云加电闪雷鸣。   二中队长林岭,长着一张跟他三十几岁高龄完全不符的娃娃脸,还有,这人性格有点儿二。   “哟,老二这是怎么了?”袁朗蹭过去捅捅一队长王海的胳膊。   还没等王海说话,二队长林岭的声音幽幽传来,“不准喊老二,叫二哥。”   王海勉强憋着笑,如此这般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林岭竟然一时不察,被钢七连一个叫做许三多的大头兵给俘虏了。   “阴沟里翻船啊~”二队长无语问苍天。   袁朗舔舔嘴角,笑得宁儿坏,打算在二队长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把盐,“老二,你这次丢人可就丢到人钢七连了啊,竟然还被活俘了,小心铁大队长把你再回炉重造。”   林岭把他本来就挺圆的眼睛瞪得更圆,死死盯着袁大尾巴狼那双小眼睛,“老三,你这是一百步笑五十步,我好歹还活着,你这厮可是壮烈了啊,要重回南瓜时代的是你才对!还有别喊老二!”   袁朗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扒拉出一个更为妖孽的笑容,“那我虽然死了,可拉着人同归于尽了啊,你那可是活俘,抓你的小士兵还好好活着,这才是咱老A的耻辱,绝对是天大的耻辱。”   “……”林岭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转头泪奔到一队长怀里寻求安慰。   袁朗VS林岭,袁朗完胜!   袁朗在回三中队的路上,经过铁队办公室楼下,眼珠子咕噜一转,打算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包烟来。   “袁朗,你个狼崽子还不给我滚进来。”铁路在办公室里用不大的声音叫唤。   袁朗推开门,没大没小地晃悠到铁路面前,顺手把他桌子上的中华塞进了自个儿口袋里。   铁路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一点一点,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标志。袁朗很识相地走到窗户口去抽烟。   过了一会儿,铁路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并不去看袁朗,“那个成才……我不是说他不好,相反,他很适合我们老A。但我一直很奇怪,你对他,好像有点儿过于关注了,这可不像平常的你啊。”   袁朗闻言,夹烟的手顿了顿,眉头有些纠结,“怎么说呢,我也知道这不太寻常,但我要他,我想要这个兵。自从见到他之后,我就有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如果错过这个人,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您也知道,我一直在寻找能够真正把自己的全部交与对方的……暂且叫他知己吧。”   “那你现在找到了?”铁路吐了个烟圈。   “也许找到了。”袁朗眯了眯眼。   窗外,有一朵乌云从远处缓缓飘来,天色要变了啊……   *   史今站在瓢泼的大雨中,看着载着许三多的车越来越远。   许三多去师部参加夜间射击示范和夜间射击表演赛,这个任务原本一直以来都是史今去的,而如今……作为一个老兵,临时换人,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在七连的日子,也许不多了。   高城站在窗户边,默默地看着雨帘中那个消瘦的背影,不说话。   “老高,我们得准备准备。”指导员抽完一根烟,突然冒出一句。   “准备?准备什么?!怎么准备?!”高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指导员好似没有听出来高城话里的愤怒,继续说:“你想,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我们、我们总要让他高高兴兴地走吧。”   “我可以拿全连任何人换他留下,包、包括现在最出风头的许三多……”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择许三多留下。”指导员看着窗外。   “你……!”高城气极。   “老高!”指导员转过头,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得像个连长一样考虑问题,去全面地考虑问题!”   高城闭了闭眼睛,咬肌紧绷,“那样考虑问题,难。”   *   七连一排三班的班长史今,光荣复员,已经成了个既定的事实。在他走之前,有唯一的一个要求,那就是去看看他被灌输了九年需要他用血汗去保卫,但却从没见到过的首都。成才自告奋勇当驾驶员,伍六一也一溜烟窜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史今和高城坐在后座上。   从早到晚,成才开着辆陆虎逛遍了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第二次把车停在天.安.门广场的正门的时候,史今终于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高城从口袋里掏出颗大白兔,剥开塞进了史今的嘴里。史今嚼了两下,大声哭起来。高城揽过他的肩无声安慰,成才仰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车顶,伍六一把脸转向车窗外,不让人窥伺到他现在的表情。   无论多么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史今离开的那一天还是如期到来。   高城带着钢七连全体战士,军装笔挺地站在坦克车间,沉默地看着史今一点儿一点儿擦着原本属于他的作战坦克。这是他们对这位优秀的班长的尊敬。   而这时候,原定于后天才回来的许三多提前回到了钢七连……   三班寝室中,许三多在床板上死死压着史今的行礼不肯放。   “许三多,你真是够了,你说这样要是有用,那我们不早做了吗?班长这趟不走,他下趟车还是要走的啊,你说这不是白费票钱么。”白铁军拼着老命扯许三多的胳膊。   可死心眼儿的人,只要他的倔劲一上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无论大家怎么说,怎么劝,他就是不放手,最后连指导员都上了,苦口婆心,也没用。   “甘小宁,通知保卫股!”高城的火气也上来了,“这七连还没散呢,人心倒先散了……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像个兵吗?!像个兵吗?!”   成才跪在许三多旁边,摸着他的脖子,“三儿,你从小最听成才哥的话了不是,现在把行李还给班长,啊。”   “成才哥……”许三多转过脸,脸上汗水泪水混在了一起,“我不要班长走,班长不能走,他怎么能走呢?他走了我怎么办?”   成才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掐着许三多的脖子晃他,“许三多,你给我争气些,不能老把自己的想头寄托在别人身上……你可是咱钢七连的兵王啊,是尖子啊,你要有尖子的气量知道不?”   许三多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史今的行李包上,“我不要做尖子,尖子太累了,跟你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我要做傻子,傻子不怕人走,傻子不伤心。”   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落泪。   “三儿,”成才把自己的额头靠在许三多的脑门上,“你这样做,是想让班长走得不安生啊,你是想让班长不安生吗,啊?”   史今也蹲了下来,用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许三多的后脑勺,哽着嗓子说:“三多啊,你心里自己开着花儿呢,一朵一朵地多漂亮啊,我走了,能帮你割掉最后一把草。你该自己长大了啊,三多……我走了。”   史今抹了把脸,示意成才他们拉住许三多,然后在他一叠声“班长”的哭喊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两个月后……   “号外!号外!”白铁军扯着他的破铜锣嗓跑了进来。   甘小宁抽出脑袋下的枕头扔了过去,没好气地骂他,“白铁皮,你瞎嚷嚷什么,大中午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白铁军敏捷地闪过,举着他手上的大信封晃啊晃,“是班长,班长来信了!”   “什么?!”众人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诶,别抢、别抢,小心弄坏喽!”   众人一听,集体停手,唯恐把班长的信弄坏。   白铁军清了清嗓子,“咳咳,下面,就让我老白来给大家朗读史班长的来信。”   “同志们、战友们:你们好,我是史今,我现在成了一名摄影师,那其实是我从小唯一的爱好来着……哎呀妈诶,原来咱班长还会摄影啊。”   许三多咧着两排白牙,楞楞地接了一句,“其、其实班长会的可多咧。”   “别打岔,你个许真理!”甘小宁白了他一眼,转头对着白铁军命令,“继续。”   白铁军把信往下看了看,“班长说他现在在一个叫做禅达的小镇……”禅达在哪儿啊?他刚想这么问,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众人一副“敢再废话就毙了你”的表情,连忙缩了缩脖子接下去,“我在禅达的国殇墓园遇到了一位老人,他说自己叫做孟烦了,曾是中缅边境那场南天门之战中国民党远征军的一员,后来成了钢七连第六百个士兵……”   孟烦了?!烦啦!成才的拳头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紧紧地握了起来。烦啦还活着,他还活着!很想立刻去看看他,很想很想。   “……我计划在以后的日子里走遍中国每一个抗日战争时期,我们中国军人抛过头颅,洒过热血的地方,并把它用镜头记录下来……我虽然不再是一名光荣的军人了,但我还是想做些什么……”   白铁军还在声情并茂地读着史今的来信,可他的声音已经离成才越来越远。   成才手里捏着一张刚才从信封中掉出来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戴着红帽子的老人,用他枯如柴枝的手敬着极其标准的军礼,而他饱含沧桑和刻骨疼痛但却依然清澈如往昔的眼睛,正久久凝视着不远处那座名为南天门的山峰……   永远的钢七连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史今的离开,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成才原本想要和高城请一段时间的假,去禅达找到烦啦,哪怕是看一眼也行。可还没等他申请,一个对于七连的晴天霹雳当头砸下。钢七连,浴血先锋的钢七连,几十年不倒的钢七连,就要改编了。   *   伍六一把史今走前掏了袋底儿给他买的中华倒了个底朝天,也没翻腾出多一根的烟。就在他摸摸口袋想要去小卖部一趟的时候,一包红塔山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抬头一看,是成才那小子。   成才看到伍六一不客气地拿过烟就叼了一根在嘴里,半带玩笑半认真地劝道:“哎,我说班副,你少抽点儿,这玩意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要是班长在的话……”   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成才顿时沉默下来。   “……伍班副,你注意到白天训练场上那些拿着笔记录的星星杠杠了吗?”   伍六一瞟了他一眼,继续吞云吐雾,“是团级的干部吧,我看到他们了……七连恐怕是不好了。”语调有些沉重。   气氛再一次沉闷下来。   几天之后,命令正式下达,钢七连连长等三人调职,钢七连改编,原钢七连队员三十余人强制复员。   白铁军就是复员的其中一人。其实他早已隐隐察觉,凭他的成绩很有可能被刷下来,尽管自从成才和许三多来了之后,他的成绩已经好了许多。   连长和指导员秘密在餐厅中给他布置了欢迎会,不止他,还有一同离开的七连其他战士。白铁军一踏进餐厅就开始放声大哭,止不住地喃喃着“咋就那么快呢”。三班的兄弟轮流走上去跟他抱在了一起,哭成一团。连长站在不远处,嚼着大白兔,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铁军就轻手轻脚地起来,在三班每个人的床铺跟前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开。其实大家都知道,白铁军也知道,每个人都醒着,可他们不能去送。既然他想要悄悄地走,那么大家就配合他让他悄悄地走,就好像不知道他已经走了,他还睡在他们身边……   钢七连三分之一的兵,三分之一的骨血,就在这么一个灰蒙蒙的早上,悄悄离开了连队,带着全连所有弟兄的眼泪……   *   马小帅是钢七连第五千个士兵,就算是来了钢七连没几天,那他也是钢七连的人,有着钢七连的骨头和血肉。钢七连还欠他一个入连仪式。   入连仪式由许三多这个代理班长和伍六一这个班副主持。在众人笔挺的军姿中,掌旗手擎着代表钢七连五十七年辉煌历史的鲜红连旗缓缓走过。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就算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他们也要让从喉咙里吼出来的连歌像是在满员时候那样雄壮,仿佛能震得地动山摇。   就在给马小帅主持入连仪式没几天后,悬在钢七连头上的最后一刀终是斩了下来。   火辣辣的太阳照得所有在操场上列队的钢七连士兵汗流浃背,可每个人心里都凉到了深处。有对钢七连的难以割舍,还有对新连队的惶恐不安。   高城看着他说了三次解散还不肯动弹的士兵们,嘴唇微微颤抖,勉强拉开一个笑容。他从第一个士兵的胸口拍到最后一个士兵的胸口,每拍一次就重复一次“好好干”。   好好干,那是他对这些他一个个从新兵连亲手选出来的兵最后的鼓励和期望,他希望哪怕没有了七连,这些七连的骨血还是能遍布军区,只要那样,那么钢七连就永远不会倒下,它会永远地存在。   最后一辆载着原七连战士的车消失在了拐角,操场上只剩下了三个人。成才和许三多站在高城的背后,陪着他久久、久久地凝望着已经看不到车影的方向。   这天晚上,高城把苏联红歌放大声地在整个空空的七连回荡。成才跟许三多说了声,就去连长室找高城。他有一些疑问,七连只需要两个人看守,高城和许三多,这是已经定了的,但关于他的调令却是迟迟不下来,他有点儿担心。   成才刚要敲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像是勒着脖子堵着嘴发出的嘶哑呻.吟。难道连长想不开要干傻事了?不可能啊。成才在心里给做出这个猜想的自己两耳朵刮子。   “连长,连长,开开门。”成才咚咚咚地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别真给出事儿了!顾不得多想,成才退开几步就往门上撞去。结果,门没撞着,倒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   “咳咳咳,你小子谋杀啊!”高城被猛烈的冲击撞到了墙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被怀里这个冒失鬼给撞出来了。   “连、连长,你么事儿吧?”成才连忙从高城臂弯里爬出来站正,看着高城痛苦得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   高城咳了一阵,终于缓过气儿来。   还没等他开口,成才先出声了,“连长,你哭过了,眼圈都红红的。”   “瞎、瞎说,你才哭了呢,我这、这是刚才被你那一撞,痛的!”一边说还一边此地无银地抹了抹眼角。   成才撇撇嘴,脸上红果果地写着“您就掰吧掰吧”。高城作势要打他,成才一个闪身避开。   高城满屋子乱转想要找个杯子倒水,结果没找着,刚才全被他摔地上了,于是他只好悻悻地坐在了成才对面。   “说吧,这么晚来找我干什么的。”   成才把手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握了握,“连长,为什么七连就只有我没有接到命令。”   高城点烟的手顿了顿,然后放下。   “你的个人资料压在王团那儿,听说是师部想要招你去作为他们的狙击手。”高城突然站起来走到成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好事啊,去了师部,那你的前途可是亮堂堂的……好事儿啊!”说完还故意大笑了几声。   成才不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连长,我不走,我不离开702团。”钢七连是他的执念,就算现在连队散了,他也不想去离连队太远的地方,至少不要离开702。   “说什么呢你。”高城拍了拍他的脑袋,当他是孩子话,“行了,快去睡吧。”   成才对着高城敬了个礼,迈着军步走了出去。   后半夜的时候,三班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根本没有睡着的成才和许三多对望了一眼,掀开被子去开门。   高城抱着被子站在门外,眼睛东望望西望望,就是不聚焦在面前的成才脸上。   “那啥,今天晚上我能睡、睡在你们寝室里吗?”   成才先是一愣,继而噗哧一笑,点了点头。   高城睡在许三多的下铺,和成才邻床。   睁着眼睛躺了一会,高城左一脚右一脚地踹许三多的床铺,“那什么,我跟你们说件事,这事儿,我、我谁都没说过。”停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我就是被别人叫做,叫做将门虎子的那号人,我爸啊,我爸是……哎,我、我先声明,我、我从来没靠过他,团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人生那么多条路,我就选最难走的那条,你们说人不就是为争一口气吗……我从军校毕业那年,他、他正好当军长,哪个军的我就不说了……”   “咱们军的。”许三多很实诚地接了下去。   高城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很惊讶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其实全团人都知道,就您以为我们不知道。”成才笑得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狐狸,露出了尖尖的犬齿和小巧的梨涡。   高城泄气似的躺回了床上,有些自嘲地说:“感情我就是只猴子,对着太阳活蹦乱跳,觉得自己天天向上呢还。其实别人看我不就是发人来疯,跟自个儿飙劲嘛这不是。”   “连、连长,”许三多又咧出了他标志的大白牙,在黑夜中还会闪闪发光,“班长说了,您就是那个有见识、有学历、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   “有水准的猴子,什么都有的猴子。”高城翻开毯子吧唧吧唧裹住了自个全身,“不跟你们说了,挺尸!”   *   第二天,成才被叫到了王团长的办公室,高城也在。   “你叫做成才是么?”王团长笑眯眯地问他。   成才立正敬礼,“报告,我是成才。”   王团长示意他放下手,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他,“很好,这里有份文件,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成才双手接过翻了翻,又恭敬地放回桌子上。   “我不愿意。”   “啥?!你、你个孬兵说啥玩意儿?”王团长还没说话,高城首先开炮了。   成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连长,我说过了,我想留在702团……我还等着您有一天把我调到您那师侦营去呢。”   王团长又严肃地问了一遍:“成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真的不要?”   成才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的好兵哟!”王团长指着高城说了句不知是贬是褒的话。   高城用力克了一下成才的后脑勺,“你个孬兵!”   突然,王团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地开口:“可是,其他连都满员了呀,那把你安排到么子地方去?”   成才笑得气定神闲,“那三连不是还有一个班正缺班长。”   高城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了成才说的那个地方,立刻炸了毛,吼着嗓子对着成才突突,“那、那地方是能去的吗,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被人说成‘班长的坟墓,后进兵的天堂’嘛。”成才满不在乎。   “知、知道你还去啊,你这是要废了你自己啊!”   “连长,”成才严肃下脸,向他求证,“您相信我吗?”   “干啥玩意儿?”高城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成才旋出两个小梨涡,拍拍胸脯,“连长,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您就等着我在草原上再建一个小七连吧。”   高城最终还是被成才说服了,但他仍旧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成才到了那儿一定不能荒废日常训练,弄得成才就差赌咒发誓了。   一个星期之后,对于成才的调令正式下达:原第八十四集团军步兵师七零二团侦查七连一级士官成才,调往第八十四集团军步兵师七零二团机步三连二排五班担任班长,即日起效。   草原五班   成才看着车后面在七连门口站着的高城和许三多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了两个黑点,一直在他们面前上翘着的嘴角才渐渐垮了下来。   谁都知道,他在王团办公室的那套说辞只是为了说服高城和他自己而已,高城当然也清楚。之所以不肯离开,只是为了那帮兄弟罢了。他的弟兄全在702团,他说什么也不想一个人独自离开。   车窗外的景色快速闪过,渐渐变得越来越荒芜,直到方圆120华里都渺无人烟。   老兵薛林作为班副带着手底下唯三的士兵站成列队,笔直地戳在门口等待成才。他们已经接到通知了,原钢七连的一级士官成才同志将要来他们五班担任班长。其实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团部弄错了,你想啊,那个成才可是钢七连的枪王,首长他们不当宝贝一样供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把他下放到他们这个连根鸟毛都看不到的地方呢?   对,就是下放。不是他们看不起自己,但这就是事实。荒芜、贫瘠、没有想头……这就是草原五班的真实写照。虽说自从老马走前把他们整顿了一番,各方面像话不少,但跟连队基地那些兵相比还是差上一截。他们也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有个士兵的样子,但总觉得找不到目标,也没那个动力。   成才下了车,看到了面上有些惶恐的五班成员。其实在来之前他心里也没什么底,可是现在一见这些站着都不太有军人模样的士兵,他突然淡定了。   多少大风大浪他都挺过来了,现在难道还会调.教不好几个孬兵?想到这儿,成才突然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小梨涡闪闪的特别可爱。   薛林他们只觉得脸上有一阵热流拂过,如沐那个春风啊,原本忐忑的心情顿时平静不少。看来这个班长挺好相处的,众人在心里达成了一致看法。   ……不,你们会为自己的浅薄无知后悔的,真的!   成才给了自己一天时间去伤感,去悲春怨秋。晚上的时候,他躺在外面草地上仰望着仿佛开阔了许多的星空,觉着心里也亮堂了起来。   第二天,晨曦未露,成才已经穿戴好做训服,从五班唯一的一张书桌抽屉里翻出了一个挺旧的哨子。环伺了屋子里这些睡得四仰八叉的兵,成才眯了眯眼睛,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抽抽你们的筋骨的,至少也得把你们这些泥人给捏出个形儿来。   深呼吸,鼓起脸颊,吹——   “扑扑~”哨子发出了沉闷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响声。   吹不动?!成才挑起一边眉毛,转身从厨房拿出了面盆和锅勺,走到每个床铺旁边“咣咣咣”地敲了起来。   “咋了咋了,地震了?火山了?沙尘暴了?”除了老兵薛林站得像模像样些,其他人都头顶棉被急着寻找可以钻人的地方。   成才提腿踹了离他最近的魏洋一屁股,厉声喝道:“都给我站好,慌慌张张的还有兵的样子吗?”   众人下意识地立正,虽然他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成才背着手走来走去,那柄分量不轻的大铁勺在他手指间灵活地转动,跟耍花似的。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咋样的,既然我来到了五班,成了你们的班长,那么我绝不允许你们像之前那样把日子混过去。”成才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些,“我知道你们都是怀着怎样的憧憬和梦想来到军营的,毕竟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谁都想当个堂堂正正的兵,你们也不例外。可我们不能因为地方环境不好,就自暴自弃了。没有首长管我们,我们就自己管自己;他们看不起我们,那我们就把成绩做出来让他们眼睛脱眶!我会把你们训练成合格的士兵的,你们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们自己能做得到,明白吗?”   五班众人集体沉默。这话说到了他们心底,他们也是可以成为优秀的士兵的,能的!   “听明白了吗?”成才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声。   “明白!”四个人吼出了他们信心。   成才赞许地点点头,把勺子往前一指,“很好,鉴于是第一次,现在给你们十分钟时间,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内务,计时开始。”   八分钟后,看着那些离“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踩上去,打滑”的要求仍有些距离,但还算整整齐齐的被褥,成才暂时放过了他们。   外面太阳慢慢挂高,正是秋老虎肆虐的天气,闷热得可以。   成才让薛林、魏洋、方珏和刘苗四个人整整齐齐地码在大太阳底下练军姿,作为一个兵,怎么可以连步伐列队都做不到位?   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白天啥事不干,光练一个新兵蛋子进了新兵连最先练的站姿、列队、正步、起步……就在许三多修的那条路上。那一个星期,五班除成才每个人在睡梦当中都会喊酸喊疼,可效果是显著的,他们终是捡起了荒废已久的把式,像个兵的样子了。   *   这天清晨,成才刚吹了一下哨子,全体五班就很自觉且迅速地整理好了内务,等着他指示。哦,那个哨子是薛林给他的,说是班长老拿吃饭的家伙训他们也不好。   出了早操,成才发给他们每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五班啥都没有,就是碎石头多,他索性就地取材,做了几个负重袋。   “今天起,五班的训练上午追加一项五公里负重越野,下午跟我去练草间潜伏,至于傍晚的时候……”成才停了一会儿,用脚尖点了点路旁已经长得密密麻麻的小花,那是许三多那时候种下的花籽,现在开花了。“我寻思着,咱们这地方除了定时的补给,啥都没有,口粮着实不怎么样,所以不如在屋后辟块地,种些蔬菜瓜果什么的,然后再弄些小树苗种种。”   “哎呀妈诶,那我们这一天得弄到啥时候啊?”刘苗拍着大腿哀号。   成才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过去,惊得他一哆嗦,连忙面无表情地站正。   “下面,薛林出列,看守营地,其他人,全体都有,目标936高地!”   “是!”   成才一开始是跑在最前面的,他用不紧不慢的速度让后面的三人能够跟得上,可到底是在草原上混了不少日子的人,体力严重退化,没跑几步就开始老牛喘气,脚步虚浮了。皱了皱眉头,成才跑到最后面一把扯起蹲在那儿休息的方珏。   “我说过你们可以休息了吗,啊?作为军人,连最起码的听从上级命令都不知道了?看看你们那个熊样,还算是个兵吗?就是随便拉一个放羊的姑娘来,说不定也不会跑成你们这副难看的样子!”成才故意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不屑的眼神。   别说是一个军人,就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被拿来和姑娘比,那也是极大地戳伤了他们的自尊。为了证明他们肯定会比放羊的姑娘跑得好,他们一个一个地全都咬紧牙关,死命往前冲,眼里的世界就浓缩成了一个936高地。   “为了男人的尊严!”魏洋。   “为了不输给姑娘!”刘苗。   “为了、为了今天的晚饭!”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方珏。   听了他们的鬼哭狼嚎,成才脱下帽子一把扔过去,笑骂,“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然后紧紧负重带也拔腿跟了上去。   *   短短半年时间,成才领导开垦的菜地里的瓜果也不过才熟了一季,他就让红三连五班所在的这块荒地,变成了各作训部队宁可绕远道都要来的休息之地。而五班的那几个孬兵,也成功地脱胎换骨,真正成为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说实话,这大半年他们过的苦,真苦,往往被他们班长操练地半死不活之后,还要抢人农民伯伯的活去种地,每当这时候,他们就会开玩笑,说是哪一天退役了都可以当个蔬菜瓜果培育专业户了。可这架不住他们心里舒坦啊,自从班长来了之后,他们就不知道空虚是啥滋味儿了,满心满眼都是实实当当的,用刘苗的话来说,那奏是活出个人样了!   而在成才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五班的大变样早已经上了团报,弄得整个团部几乎没人不晓得,这也就难怪他们越来越纳闷为什么往日连鸟毛都见不到一根的草原五班现在竟然是一拨接一拨地来人了。   老A选拔(一)   成才的老A体检通知是由高城和袁朗同时送到的。高城是受了王团的委托,或者说是高城向王团要了这个委托,去草原五班看看那个最让他骄傲的兵,顺便把通知给他(反了吧喂……)。袁朗则是想要来近距离勾搭,咳,观察一下那个最近很出风头的小南瓜花,顺便通知他去体检(喂喂……)。于是,两个从第一次见面就处得别别扭扭的人就这么阴错阳差地撞到了一处……   薛林来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成才正趴在草丛中练眼力。   “报告,有两位首长来访,一个少校,一个中校,一个开着陆虎,一个驾着悍马。”   成才整理好自己的八一杠,转身用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给了薛林一脚,“直接说有首长来访就行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看你是皮痒了。”   薛林立刻一反刚才正经的模样,笑嘻嘻地凑了上去,“我就是觉得奇怪,这一下子来了两个大官儿是干什么,而且,啧啧,他们的座驾那可都是好家伙,高级货。”   “管他们来干什么,立刻通知下去,列队迎接。”成才把枪背在身后,吩咐。   “是!”薛林一溜烟跑回去。   成才赶到门口,首先看到的是离他比较近的袁朗,他正倚在墙上,嘴里咬着根没点着的烟,神情慵懒。在他不远处是撇脸嚼大白兔的高城,一边嚼一边还不时地朝袁朗的方向扔成打成打的眼刀。   虽然看到袁朗那张脸他还是免不了会神游两秒,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觉得自己的心性成长了不少,人也越发淡定了。   “首长好!”成才小跑几步对着袁朗恭恭敬敬地行礼,袁朗闻言眉毛一挑。   轮到向高城行礼的时候,成才虽然努力正儿八经着张脸,却怎么也掩不住不断上翘的嘴角和脸上可劲儿颤颤的小梨涡,“首长好!”   高城咧嘴笑,张开双手,成才见状,欢叫一声“连长”,刺溜一下窜进了高城的怀里,撞得他倒退了几步。   高城上上下下打量着成才,完了一拍他挺翘的屁屁,高兴地说:“行啊,看来你过得不错,长壮了不少。”   旁边沦为路人甲的袁大尾巴狼看着那一大一小的亲热劲儿,心里的酸泡泡是一个接一个往外冒……这就是差别待遇啊差别待遇!   上前几步插.入两人那种你侬我侬的氛围中,袁朗舔舔嘴角,妖孽一笑,眉毛挑得半天高,“士兵,你打算就这么让我们在外面说话?”   成才被袁朗打断,终于从和高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脱离出来,连忙引着他们俩进屋。高城没好气地瞪了袁朗一眼,挤开他率先进去,袁朗无所谓地耸耸肩,跟在后面。   晚上的时候,成才留高城和袁朗留下来吃了个便饭。   高城和袁朗并排坐在主位,五班其他人围着桌子各就各位。整个吃饭时间,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起因是这样的。自从知道了袁朗和他的大队长铁路这两个死老A狼狈为奸,坑蒙拐骗地从702团挖走了伍六一、许三多、成才等一系列兵尖子去参加他们劳什子的选拔,把王团长心疼加气愤地差点儿心脏病犯后,他就怎么看袁朗怎么不顺眼,怎么看那人怎么觉得他长着一张债主的脸。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每次袁朗想要夹菜,高城都会眼疾手快地抢先夹到自个儿碗里,甭管自己爱不爱吃。   这事儿做得……用高城曾经对王团说的话形容,那是“早熟的人吧通常都晚熟,骄傲的人又急性”,忒孩子气了。   几次三番后,袁朗终于明确认识到高城他就是在找茬,于是也手下不留情,动作快了好几个百分点,餐桌上顿时一片刀光剑影,不对,是勺光筷影。成才端着碗傻眼地看着那两个大老爷们较劲,至于其他人,差不多都恨不得把脸整个儿埋进碗里。   总算提心吊胆地吃完了这顿饭,几人又唠嗑了几句就打算散伙。袁朗和高城要各自为明天的选拔去做准备,今天必须回去。原本高城说是明早绕道来接成才去场地,被成才委婉且坚定地拒绝了。   *   第二天一早,成才就在薛林等人的目送下乘着附近老乡的小卡离开五班去了选拔地。   成才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人还没齐,可老七连的已经都在了。   “成才,成才,这儿!”伍六一在人群里朝他叫唤,周围是许三多、甘小宁、马小帅等几人。   成才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笑着跑了过去。   伍六一抬手锤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也会来的。”   许三多对着他咧出两排大白牙,“成才哥,这半年,我、我可想你咧。”   还没等成才回话,袁朗已经夹着钢盔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后面跟着王团长和一脸不爽的高城,众人立刻安静站定。   袁朗懒洋洋地在参选的兵尖子面前走来走去,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他要A人的笑,假好心地让他们放松点儿。   众人听到他的话,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脊背。但成才总觉得他的笑容跟“养肥点儿,养肥点儿,到时候好让我宰”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   “大家是客人,客人我就要好好招待,你们说是不是?”袁朗顿了顿,眼睛从参选的兵面上一个个扫过去,在成才的方位不着痕迹地停了一会儿,继续咧开不怀好意地笑,“所以接下来给大家准备了直径一百公里范围内的两天行程。放心,武器在提供的范围内随便挑,食品,随便挑。”在众人刚要庆幸的时候,他突然话音一转,“虽然再怎么挑也只是一份早餐似的野战口粮。”   成才只觉得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一阵磨牙声。该死的死老A!成才想也许他知道高城为什么总是这么咬牙切齿的叫袁朗了。   清楚地把这些兵王的神情看在眼里,袁朗认为还不够,他应该再给他们添几把火,“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这么优秀的你们来说,就一次野外生存。野菜炖野兔,哎,本地的野兔我尝过,自个把野兔打回来炖一炖,那味道更棒,想不想试一试?”说罢还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试你个鬼!成才在心里给了他一拳,这种情况下野外生火,那就是在找死!   说完了任务和目的地参照物,袁朗的副官开始发装备。在他走到面前的时候,成才终于看清了那低低帽檐下的脸。成才怔楞地看着他,感觉脑海中有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康丫,竟然是康丫!   齐桓被成才看得汗毛直竖,故意板起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看什么看?!”。   成才无语望天,心中内牛满面。回来之后,类似的刺激都已经成家常便饭了,他觉得以后就是他哥出来,他也能无比淡定地跟他说hello了……   老A选拔(二)   成才他们坐在一摇三晃的军用卡车里前往战区,一路上,大家都闭目养神,准备蓄足精力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战斗。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原钢七连的人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   成才伸出一个拳头,压低声音说:“老七连的,不抛弃,不放弃!”   伍六一、许三多、甘小宁、马小帅……一个个拳头都撞了上来。   “不抛弃,不放弃!”   车子渐渐停了下来,一个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即将进入战区,做好战斗准备,被击中激光信标者即为阵亡,立即退出比赛。”   车里的战士们立时一凛,全都绷紧了神经,进入备战状态。   老七连的人,伍六一打头,成才断后,快速且有秩序地一个个跳下军卡,就地打滚,翻入最近的小土坡后隐蔽。   “哒哒哒、笃笃笃……”密集的枪声像是从四面八方响起,很多下车后来不及寻找掩体的士兵身上立刻冒起了白烟,短短几分钟,选拔的人数就被淘汰了近半。   成才端着狙击枪观察敌情,发现的结果却让他的心悄悄凉了半截。   “三点方向、九点方向、十二点方向……都有敌人!”   “全是重火力武器,根本无法组织有效进攻!”伍六一大喊。   “重火力,凭咱们的装备根本干不过!”甘小宁喊起来的同时低头惊险地躲过一颗子弹。   成才和伍六一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先撤退,躲过这轮伏击再说。   伍六一冒头打了几枪,边打边喊,“撤,快撤!”   一群人且战且退,留下一些战友的“尸体”,总算狼狈地逃进了比较安全的树林。   “除了老A,全是连长侦察营的人,一大半的步兵尖子在展开追击,反攻于我们绝对不利!”成才把透过狙击镜观察到的情况如实反映,并做出了认为最正确的结论。   伍六一扶了扶钢盔,一脸沉重,“没办法,跑吧。”   又是一阵狼狈的逃窜,尽管心里憋屈,可面对远远超过他们火力值的重武器轰击和远超他们人数加战斗力的加强营的追击,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躲过一轮轮的攻击,剩下的人全都拔足狂奔,终于给他们逃出了重火力覆盖的范围,一个一个全脱力般地扑在了一个半径不大的干壕里。粗重的喘气声、不住的咳嗽声……几个小时没命逃路把他们累得够呛。   等缓过气来的时候,甘小宁首先发现了不对,他左右望望,“小帅呢?”   气氛顿时凝滞下来。成才把每张脸都看了个遍,果然,没有马小帅。他们在的这片地方,看似很大,其实能走人的只有两个方向,现在他们这里马小帅不在,那他只可能往东北方向去了。   “应该是往东北方向走散了。”成才说出他的猜想,然后转头看伍六一,“班副,我去找小帅,你带着他们继续走,记得留下标记。”   伍六一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成才的野外侦察能力在他们之中是最好的,由他去找马小帅最适合,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嘱咐他一定要回来。   成才看懂了他的眼神,会意地握拳跟他碰了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呜呜……”这边甘小宁看成才的身影已经远了,才和另一个人放开被他们捂住嘴巴死死按着的许三多。   许三多的眼睛像是要冒出火来,“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和成才哥去?”   伍六一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压低了声音吼,“两个人更容易暴露目标,到时候别说帮不上你成才哥,说不定还会拖了他的后腿!”   许三多听了之后沉默下来。伍六一看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把手中的步枪抓紧了些。   “我们走,从现在开始,七连不能再落下一个人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袁朗说过他只要三人,但现在他们想不了那么多,谁都知道要想走下去,他们必须相扶相携。   *   在成才往东北方向追去的同时,高城也开车去了和他一样的目的地。   高城阴着张脸把一辆军用越野开得像武直,远远超出了限定的速度,还好草原上没人,要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他心里有一把火在噌噌噌烧,整个侦察营加整个老A,就为了扫剩下的一小股溃兵……去他狗屁的规则,这哪是选拔,分明就是屠杀!个死老A!   成才找到马小帅的时候,他正被高城从干草堆里提溜出来,然后这两人就争执了起来,看情形像是高城在知道了他是谁后想要放他一马,但马小帅也是个硬骨头,死活不肯接受高城的徇私。   成才目测了一下自己和他们的距离,绝不会超过500米,凭他的枪法很容易就能干掉他的连长。   可在举枪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个开阔的平原,无任何遮挡物,一旦开枪,无论是枪声还是高城身上的白烟,都极有可能引来敌人,毕竟谁知道这附近有没有那群死老A……   必须要悄悄地行事。成才在心里给自己说。   眼看着马小帅拗不过高城就要拔出腰间的信号棒放弃选拔了,成才再不犹豫,趁着高城和马小帅扭在一起想要抢过他的信号棒的时候,飞速逼近,把枪口对准高城的后脑勺。   “别动,连长你已经被俘虏了。”   高城的动作停了下来。   马小帅手中的信号棒掉在了地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讶地合不拢嘴,“成、成才,你怎么来了?”   成才白了他一眼,喝到:“傻等着干啥,还不快把连长绑起来!”   “啊?哦。”   马小帅利落地从背包里翻出绳子绑住了高城的双手和双脚,然后成才帮着他一起把高城抬上了那辆军用越野。   高城看着他们俩的动作,哭笑不得,“我说,你,成才你这小子,也太不手下留情了。”   成才嬉笑着凑了过去,讨好地给高城正了正坐姿让他舒服些,“对不住了连长,但一进战区您就成了敌人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是。”   如果可以,高城真想踹他一脚。“得了得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还、还不快滚!”   成才没有立刻就滚,反而在他的车里四处翻找,“连长,您这有什么好东西,接济接济我们呗。”   高城装作生气,“你就是我地狱!”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上的那个抽屉,“喏,那里有一些吃的和水,还有几颗闪光弹和手雷。”   成才顺着高城的指引,果然给他找到了这些宝贝,刚要转头对他道声谢,却发现马小帅用绿色的胶带把他的嘴给封了起来。   “小帅,你做啥?”成才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马小帅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笑嘻嘻地举了举手中的胶带,很天然地说:“连长不是俘虏吗,我想俘虏总该有俘虏的样子,所以就把他的嘴也封起来了。”   ……不,一定是刚才连长的行为让你觉得自己没被他承认是钢七连的一员吧,你这是报复吧,一定是报复吧……可怜的连长,吃力都不讨好……   成才默默扭头,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个看起来很纯,其实很黑的马小帅。   毫无诚意地给高城在心底默哀三秒,成才果断拉过马小帅往回赶,去和伍六一他们集合。至于半个小时后,师侦营的弟兄找到高城时他们连长是何等的惨样……不好意思,他们已经滚远了,神马都不知道啊不知道。   老A选拔(三)   草原的天空明净又空旷,稀稀拉拉的星子分散着挂在上面,显得很是可爱。   可惜,窝在星空底下某个土坑里的伍六一他们却没有那个心思去看。整整一夜一天的急行军,他们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再行进,那份仅有早餐份量的口粮也都吃完了,接下去还有两天两夜,这可怎么过?   与此同时,营地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袁朗穿了件白围裙,反带着帽子在火上烤全羊,那滋滋的声音伴随阵阵的香气,馋得已经被淘汰了的士兵们直咽口水。   “你这是干啥呢,怎么不去指挥?”高城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指什么挥呀,都这时候了……”袁朗头也不抬地回答,然后才一副仿佛刚发现高城的模样,“哟,高副营长,原来是你啊,听说你被以前手下的两个兵给绑成了粽子扔大草原儿里了。”   高城一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脸就知道这死老A又要耍坏,撇了撇嘴没接他的话头,“你这嘴巴,就是那,那什么里吐不出什么来。”   袁朗嘿嘿一笑,没搭理他话中的讽刺,高城也不自找没趣,调头就走。   *   成才找到伍六一他们,是在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那会儿大伙正睡得香甜,负责警戒的是许三多。   “谁?!”许三多的警觉性向来很好,成才他们刚靠近一步就被他用枪指着了。   成才一把挥开他的枪管,“三呆子,是我。”   “成才哥,你们回来了!”许三多一看是成才,立刻高兴地扑了上去,而这时候,大伙儿也差不多醒了。   伍六一看到了成才身后的马小帅,上去给他一拳,“成才,好样儿的。”   “哦,对了,你们饿坏了吧,我这儿还有不少口粮,你给大家分分。”成才打开行囊就要拿出从高城那儿抢来的食物。   甘小宁一听有吃的,立刻兴奋地挤了上来,伸手想要接过,却被伍六一一巴掌打下。   “你干什么啊班副?”甘小宁不高兴地嚷嚷。   “成才的口粮当然要给他自己留着,谁让你早就吃完了?”伍六一瞪他,他以为成才是要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大伙。   马小帅听出来了伍六一话里的意思,连忙说:“哎,班副,这可不是成才自己的口粮,而是我们从连长手中劫来的。”   “连长?”众人异口同声。   于是马小帅就把成才如何救他,他们又如何把高城俘虏并把他洗劫一空的事儿全说了一遍。   伍六一张嘴看着成才,眼神那个复杂纠结哟,憋了好久才终于吐出一句话,“做得好,真的。”   成才帮着伍六一把口粮平均分成了七份,对,他们现在还有七个人,可从高城那儿拿来的只是一个多人的食物,分开后到每人手里的就少得可怜了。   这份口粮本就是为了最后冲刺准备的,可还没等成才开口,甘小宁就一下子吃了个精光。   伍六一夺下他手中的袋子,倒了半天也没倒出一个渣子来,气得他毫不留情地把袋子扔回了甘小宁的脸上,“甘小宁,你个混蛋,你这是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难道你不想完成任务进老A了?”   甘小宁撇撇嘴,“想,特别想,可我受不了了,再不吃点东西我会死的。”顿了顿,他继续说,“这是干什么呢,咱们都是二十世纪的大好青年啊,现在,啊,现在趴在这儿挨饿,都沦落到生吃田鼠肉的地步了,你们说我们这是图个啥啊。”   甘小宁还在那儿喋喋不休,成才他们已经不想劝下去了,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他们都知道,甘小宁这是不想再撑下去了,他已经丧失斗志了。   几个已经差不多精疲力竭的溃兵在茫茫的草原上急行,不知道又走了多少时间,他们突然看到了一个水槽。这口水槽,就像是沙漠里的甘泉一样,即将解救他们快脱水的身体。   马小帅、甘小宁他们抢先跑了上去喝水,成才落在最后面,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有古怪,这种时候这种地点突然出现的装着清水的水槽,太违和了。   成才高度集中精神力观察四方,果然在水槽后不远处给他找到了一处极好的隐蔽地,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黑色的杆状物……不好,有埋伏!   “有埋伏,快回来!”成才急忙大声吼,可还是迟了一步,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枪声就响起了。   伍六一他们在成才示警的瞬间就矮下了身,堪堪躲过飞来的子弹。   成才躲在一棵大树后朝着设伏的地方连续开枪,顿时白烟滚滚。   “趁现在快撤!”   仅仅十几秒后,对方的火力顿时加强了一倍,好在伍六一他们已经撤回来了。   “不好,马小帅还在那儿!”一个士兵叫了起来。   果然,马小帅不知什么原因没能及时回来,现在他正卧倒在一个浅坑里,敌人的子弹几乎都是贴着他的头皮过的,这种情况下他想要安全撤回来或是上去营救,那简直就是做梦!   “该死!”成才恨恨地在地上捶了一拳。   马小帅趴在坑里,知道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是……他看了看手里的水壶,他就是为了打点水好让大家能顺利走下去才会这样的,但是现在,他也许不能陪老七连的战士们走到最后了。想到这里,马小帅咬咬牙,用力把水壶往成才的方向扔了过去。   “成才,你们快走!”   成才听了马小帅的喊声,急忙伸手接住他扔过来的水壶,在接到的同时,马小帅身上也冒出了浓浓的白烟。   成才握紧拳头,深深地看了马小帅一眼,转头毫不犹豫地离开,“我们撤!”   马小帅用他的牺牲换来了宝贵的饮水,大家稍稍恢复了些体力。尽管如此,甘小宁还是在一辆越野车追来的时候突然跑到了车道上丝毫没有遮掩地对着他们开枪,和车上的驾驶员来了个同归于尽。   跑到隐蔽处,许三多傻愣愣地看着远处浑身冒烟的甘小宁,“为什么?为什么!他能跑掉的,他可以跑掉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伍六一喘了几口气,恶狠狠地说:“他存心的,他扛不住饿!”   “不是的!我去找他。”许三多听不进伍六一的话,起身就要往外跑,拉也拉不住。   成才过去一拳砸到他脸上,力道大得都把他打出了嘴角血,然后扯起他的领子生气地低吼,“许三多,你给我清醒些,甘小宁已经被淘汰了,你现在过去有啥用?你够了,啊,别以为自己有多伟大,其实也不过就这点儿份量而已!”   许三多沉默下来。成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重,可是对着他这头犟牛,就得下猛药。   伍六一坐起来,还在呼哧呼哧喘气,“许三多,你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吗?他饿不起了,饿不起了……他知道自己顶不住了,不抛弃,不放弃,他明白我们不会放弃他,可他也不想拖我们后腿……你懂不懂?!”   “这个傻子!这个傻子!”许三多一个劲儿地用手砸着身下的土地,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呼吸。   远处天际,有残阳如血。   老A选拔(四)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头上寥寥几颗星星指路,张牙舞爪的丛林里,有三个人影如游魅一样埋头急进。   马小帅和甘小宁牺牲后,他们只剩下了五个人,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人数在又一次的方向分歧后终是分成了两拨,一拨往七点方向,一拨往四点方向。   成才和伍六一跟着许三多在四点方向走了大半夜后,越看越觉得眼前的道道很是熟悉……五班,竟然是草原五班!这地方,半个月前他还带着薛林他们来野外生存过。   “成才哥,是草原五班!”许三多激动地说,他也发现了。   伍六一听到前面的动静,也快步跟了上来,“什么五班?”   “班副,那儿,看到了吗?”成才指着一块高地上几间低矮的营房,“那就是驻扎在草原上的红三连五班,我的班儿。”   “这下好了,我们可以进去好好休息一晚了。”许三多很高兴。   成才点点头,深表认同,“怎么说这也是军营,就算死老A和侦察营再猖狂,也不可能在友军营地乱来吧。”   三个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进了五班的厨房,看着锅里还在冒热气的白面馒头,齐齐咽了口口水。   不能吃、不能吃,吃了会滋长侥幸心理,以后万一在实战中遇到这种情况就不堪设想了……他们在心里自我催眠。   蜷着身子猫了两、三个小时,成才在薛林他们起来出早操之前叫醒了伍六一和许三多,借着还是灰蒙蒙的天色的掩护,继续向目的地行进。   *   高强度的急行军,已经让成才他们三人的体力差不多到了极限,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山头。   最前面的成才刚攀上顶部,立刻伏身卧倒,急退了几步。后边的伍六一和许三多见状,以为他发现了敌情,也当即扑倒准备射击。   “怎么了,成才?”伍六一小声问。   成才没说话,只是扶了扶钢盔招手让他们上来。   三个人匍匐着爬上了山顶,成才指着不远处的水洼,“没错吧,山包、水泡、松树林。”   伍六一和许三多仔仔细细看了看,转头跟成才相视而笑。他们到了,松树林里有三个位置,三个死老A!   成才用狙击镜观察着那个所谓的阵地,远看越觉得不对劲,既然是阵地,怎么可能没有指挥所呢?   “伍班副,你快过来看看。”成才招呼着和许三多绘制地图的伍六一。   “怎么了怎么了?”伍六一闻言赶了过来。   成才把自己的八五塞到他手里让他看看。   “死老A选的阵地太鬼了,指挥所肯定在中间那片看不到的洼地……还有防御,没处下嘴,正面进攻都得动用连以上的部队……缺德的死老A!”伍六一对着狙击镜望了又望,越望火越大。   “要想得到完整的地图,只能潜入了。”成才说出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那怎么潜入啊?”许三多也凑了上来。   成才沉吟了一会儿,又仔细观察了那个阵地上的防御,脑子中突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过来过来,”成才示意伍六一和许三多靠近,“你们看,守着阵地的既有老A的人,又有连长师侦营的人,他们总不可能全都相互认识吧,这样我们就有空子可以钻了,我们只要换上他们的衣服,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去就行了!”说完还自己点了点头,更加觉得这是个顶好的主意了。   伍六一听了,和许三多对视一眼,“有道理。”   可是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   为了寻找突破口,成才一直在从狙击镜里扫描着看得到的整个阵地,想要找到一处守卫相对薄弱的地方。突然,他看到两个后来的师侦营的兵进入阵地的时候,身上有一闪而过的亮光……怎么回事?成才有些惊疑,再仔细找了找,终于给他在阵地好几处极其隐蔽的地方发现了几个眼熟的机器……竟然是电子辨识仪!   “妈的!”成才愤恨地用力捶地,把这群死老A剁吧剁吧的心都有了,他们竟然在身上装了电子辨识感应器,这下刚才制定的潜入根本无法操作,谁知道他们把那玩意儿安在身上哪个部位了,难不成要把他们扒光吗,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现在该怎么办?”伍六一听了成才的话,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这时,许三多突然爬了过来,“要不,我们从海泡子里游过去?”   “不成!三呆子,你知道这个季节海泡子的温度是多少吗?”成才想也没想地就反对。   伍六一默默想了想,“也许可以试试。”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成才眼见劝不住他们,也要起身,被伍六一猛地拉下。   “成才,我们去,你掩护,你那把八五要拉开距离才好使。”   成才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继续潜伏。在伍六一和许三多走之前,他用油纸包住脚下的干草做了四个简易但厚实的护腿给他们俩,希望能在他们游海泡子的时候给他们的腿部保温,避免因寒冷而抽筋。   伍六一和许三多游过去的时候,成才在狙击镜里一直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生怕他们会有什么闪失。可他们不愧是钢七连出来的尖兵,钢铁的意志钢铁汉,在这种情况下愣是给他们平安抵达了对岸。   “好!”成才情不自禁地低呼一声。   没一会儿工夫,他们俩就成功绘制好了地图,可很不走运,在撤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溜达过来的守卫兵,于是两方就交上了火。   成才听到对岸的枪声响起,立刻明白是伍六一他们暴露了,毫不犹豫地狙了对方的几个狙击手和机枪手,为两人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机。许三多也把成才从高城那儿顺来的闪光弹丢了出去,暂时逼退了紧追着的死老A。   “趁现在,快往十一点方向跑!”   伍六一在跳下一截高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腿,一阵一阵的剧痛让他走路都有些困难。   成才赶过去和他们会合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许三多拉着伍六一一蹦一蹦地在跑。   “班副,你怎么了?”成才连忙跑过去一起扶住了伍六一。   “没事,崴了而已。”伍六一咬着牙说。   正是逃命要紧的时候,成才也没多在意,和许三多扶着他就往终点跑。   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林子,都能够望到戴着墨镜的袁朗了。还没等成才他们高兴起来,伍六一就跌倒在距离终点一百多米的地方再也爬不起来。   要是这时候再意识不到伍六一的不对,那他们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成才不顾伍六一的反对,强硬地撩起他的裤腿查看,只见小腿已经肿了一圈。   “你这样还叫没事吗,啊?!”许三多气愤地问。   伍六一倔强地扭头没搭话。   就这么一耽搁,原本落在他们后边的另两个士兵已经歪歪扭扭地相扶着超过了他们。   “来人了,快,我们走!”成才想要拉起伍六一,伍六一自己也试了好几次,可都没有成功站起来。   “你们走,快走!别管我!”眼见着那两个兵越跑越远,伍六一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这俩兄弟绝对会让他给拖累,索性让他们放弃自己。   成才和许三多当然不肯,死活要拉着他一起走。   伍六一没了法子,他是很想要进老A,可他不能连累了自己的弟兄,为了逼成才他们死心,他只好抽出腰间的信号棒一拔……当然没有成功,成才看他的神情不对,早就密切关注着他的行动,一看他抽出信号棒,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手夺走,连带着自己的也扔的远远的。   成才跪下身,看着伍六一的眼睛,“六一,咱们三个老七连的家伙,一起来就要一起走!你听着,如果你配合些,说不定咱仨还能拿到那个名额……我们是三个老乡,三个老铁,三个老A,明白吗?!”   伍六一看着成才认真坚定的眼神,脸上肌肉抽搐几下,终是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成才见了,欣慰地旋出两个梨窝,转头问一边的许三多,“三呆子,再扛两个三十公斤的行囊,你顶不顶得住?”   许三多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没问题!”   “行!”   成才把自己和伍六一的大背包递给许三多,而他则把伍六一背在身上,憋住一口气,“不抛弃,不放弃,冲!”   “冲啊!”许三多也大吼一声,踉跄几步稳了稳身子,和成才一起死咬着牙冲向袁朗在的地方。   他们面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突,两眼也充满了血丝。不能松劲儿,一旦没撑住这口气,等着他们的只有失败,失败。   越来越近了,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成才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快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他和伍六一两人都会倒在终点线之前。   成才停了下来,把背上的伍六一往上托了托,对着旁边一直在配合着他们跑的许三多说:“呼呼……三呆子,地图在你身上,你的任务最为艰巨,所以你先去终点给我和六一占个位子。”   许三多刚要出口反对,觉出了成才话中意思的伍六一也帮腔道,“对,许三多,成功与否全寄托在你身上,你先去终点等着我们,要是慢一步,说不定就没我们的位置了。”   许三多看他们俩都说的这么信誓旦旦,成功被忽悠了过去,点点头首先冲向终点。   成才看着许三多成功抵达,又紧赶了几步,在距离袁朗差不多五、六米的地方勉强稳住了脚步,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连一步也跨不出去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成才闭了闭眼,突然忽地睁开,两腿前后张开稳住下盘,深吸一口气,瞅准了袁朗的方向,用尽全身力量把背上的伍六一狠狠掼出去。   “成才——”伍六一早就发觉了不对,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凌空了。   袁朗看到了成才的动作,上前一步接过伍六一的身体,并顺手把他推到旁边齐桓的身上,而他自己则紧紧盯着那个因为惯性趴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成才。   许三多跌跌撞撞地扶起靠在军车上的伍六一,和他一起挥开了想要把他们抬上救护车的医护兵。   “成才哥,你快起来啊,他们就要追上你了!”许三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成才,你小子给我跑啊,跑啊!你说过的,三个老乡,三个老铁,你小子倒是给我跑啊!”伍六一也哑着嗓子大喊。   其实成才是听到了伍六一和许三多的声音的,他也想爬起来,可没办法,手脚都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一样,根本使唤不动。   袁朗慢慢拿下脸上的墨镜,嘴角抿紧,咬肌微微抽动,看不出在想什么。   “成才!”“成才哥!”   对,我要起来,我要和六一他们一起进老A,不抛弃不放弃,钢七连没有坚持不下去的孬兵……众多念头在成才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不远处模糊不清的袁朗脸上。成才咬紧嘴唇,立刻就有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一手死死抠着黄土地,一手从裤袋里摸出军用匕首,狠狠插.进土里,利用匕首的抓力,一步一步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前爬。   成才运气很好,刚刚追上他们的那两个兵倒在了他的不远处爬不起来,所以名额还剩下一个。   整个场地霎时间沉寂了下来,仿佛天地间就只有那个手指都抠出了血的士兵在地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爬。   三米、两米、一米……成才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代表任务完成的那根白线。   “成才/成才哥!”伍六一和许三多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趴在地上的成才没有丝毫动静。   袁朗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成才,嘴角微微上勾,然后大喊,“医护兵!”   早就准备好担架的医护兵立刻快步跑过来,就在这时候,众人以为已经失去知觉的成才竟然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慢慢握成拳,从贴着地的嘴巴缝里咬出三个字,“不抛弃……”   伍六一这个硬汉立时红了眼眶,更别提已经流下泪的许三多了,“不放弃!”握紧拳头相撞。   “钢七连——”伍六一紧紧握着成才垂下去的手,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吼出来一样。   “钢七连——”许三多扯着嗓子跟上。   “钢七连!钢七连!钢七连……”不远处从头看到尾的高城和他身后被淘汰的老七连战士一齐喊声震天。   伍六一和许三多各自被两个老A死拖活拉架上了救护车,伍六一的腿急需治疗,许三多也要打点儿葡萄糖。   袁朗帮医护兵把成才的上半身扶起来,曲起膝盖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轻柔地掸了掸他脸上的沙土,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说:“不抛弃,不放弃,你们的信念,我切实地收到了。”   于是背景音乐起,气氛无限好……   “你个死老A做啥玩意儿,还、还不快把成才送到医院去!”高城一脚踢在袁朗的脚脖子上。   所以说,有了高老虎的存在,再好的气氛也白搭。╮(╯▽╰)╭   袁朗哀怨地望了高城一眼,高城没搭理他,给他一个后脑勺,指挥着医护兵把成才抬上担架。   至此,老A选拔正式结束。   告别五班   成才醒来的时候,鼻子里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眼前白花花的牙齿……牙齿?!成才悚然一惊,立刻瞪大眼睛清醒过来,结果看到了许三多那张大饼脸悬在离他很近的头上。   “成才哥,你终于醒咧!”许三多的大白牙可劲儿闪。   “三呆子,贴这么近弄啥?!”成才没好气地推开他的脸,发出的声音像是在扯老牛皮,嗓子干得冒烟。   旁边递过来一杯水,成才想要不客气地接过,却发现十根手指全被绷带绑成了萝卜,暂时失去了使用功能。旁边那人耐心地帮他坐起身,成才转头一看,发现是伍六一拖着条缠满纱布的腿坐在他的床头柜上。   成才咕咚咕咚喝饱了水,才能正常说话。   “六一,你的腿没事吧?”   伍六一抬起腿拍拍,豪气地说,“没事,医生说过不了一星期又能活蹦乱跳了。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那干草护腿在我撞到腿的时候起了缓冲,指不定我这腿就要废了。”   “真的?!”成才很高兴,他没想到自己原本让他们保温的干草阴错阳差地完成了这么伟大的一件使命。   伍六一点点头。   成才刚要说几句话,门外高城的大嗓门先传了过来,“我来看我的兵,你这个死、死老A这两天三番四次地往这里跑是啥意思,清闲啊。”   “高副营长,别忘了他们现在可是我的兵了。”另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点儿慵懒,加点儿漫不经心,是袁朗。   高城大咧咧地推开门,看到了本因卧床休息的伍六一,立刻浓眉倒竖,“好啊伍六一,难怪我在你房里找不到人,感情是上这孬兵这儿串门来了。”   伍六一挠挠头皮,皱着张苦瓜脸,“连长,你也知道我的性格,要是让我在床上躺一个星期,那还不如杀了我干净些,忒难挨了。”   高城大步迈过去给了他一个爆栗,气乐了,“嘿,你还、还有理了啊,现在不好好休养,当心留下后遗症!”   “对啊伍班副,偷跑没意义!”许三多还在一边很正直地帮腔。   伍六一送给他一对卫生球,恶声恶气地说:“闭嘴,你个许真理!”   “来来来,许三多,搭把手,帮我把这个孬兵押到他屋里去。”高城对着成才点点头,让许三多和他把伍六一抬出去,他知道那死老A有话对成才说。   袁朗拉了一把椅子过来,翘着二郎腿坐下,神情慵懒却又锐利,明明是两种极端相反的气息,在他身上却反而相得益彰。   “士兵,今天感觉怎么样?”   成才想要举手敬礼,被他不耐烦地挥下,“行行行行,都给绑成萝卜了,还计较这些死规矩。”   成才嘻嘻一笑,放松下身体,“报告首长,我好多了。”   话音刚落,袁朗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在距离成才耳朵极近的地方用着那种挑逗的语气说:“士兵,先头你拒绝了我的邀请,这兜兜转转,又回到我手里了吧。”刻意压低的声线带着更加诱惑的磁性。   呼出的热气喷在成才的耳朵上,让他敏感的耳垂立刻红了通透,成才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袁朗察觉了成才的动作,挑挑眉毛,重新回到椅子上,换成了一张正儿八经的脸,心里却说小南瓜花,既然到了我的手里,那我绝对会把你调.教得符合审美然后栽到我那后院一亩三分地里。   “士兵,我昨天已经从王团长那儿拿到了你们三人的资料,一星期后正式开始训练,希望你们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调养身体顺便把该处理的事儿处理了。”无论心里怎么YY,袁大尾巴狼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官方。   看着袁朗那张严肃庄重正直(雾)的脸,成才也回给他一张很正经很军人的面孔,“是!”   *   成才依旧是坐着老乡的小卡回到了草原五班,到的有些早,其他人估计是五公里越野去了,营地里只有薛林在留守。   薛林捞开门帘走出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成才。   “班长,你回来咋都不说一声呢?”薛林很高兴地迎了上来,拉着成才就往屋里走。   成才微微一笑,任由他拉着自己,“老薛,我不在家这几天那帮小兔崽子没给你添乱吧?”   薛林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努努嘴,“他们啊,现在自觉着呢,不用督促就自己训练去了。”停了一会,他有些局促地问,“班长,你……通过了吧?”   成才一愣,继而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班长是谁啊,那可是军区有名的枪王,怎么会过不了?”薛林高声说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却遮掩不了眉目间的不舍和失落。   成才站起身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张了张嘴又闭上,“老薛……”   “呀,班长回来了?”这时候,其他人回到了营地,一见到屋里的成才,哗啦啦全围了上来。   几个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会子话,成才连插嘴的地方也没有,让他突然觉得原来自己手下这帮人还有菜市场大妈的潜质,其实大家都知道,那是因为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说了。   “班长,”方珏支支吾吾,“你以后是不是不在五班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话,低垂着眼皮。   成才利用身高优势按了按他的脑袋,“嗯,明天早上就走。”   年龄最小的魏洋立刻红了眼眶,“班长,我舍不得你。”   成才把他搂到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别这样,啊,别让班长放不下心。”   薛林抹了下眼角,假装板起脸,“看你们这样子,娘们唧唧的,仔细让班长笑话。”   那天晚上,成才和五班全体头顶头躺成个五角星的形状,在大草原美丽的星空下絮絮叨叨地说话,说话……直到天际泛出鱼肚白。   第二天一早,成才站在小卡上看着营地门口久久保持同一个站姿的四人,眼眶悄悄酸涩……   *   到达702团门口,袁朗已经倚着车门在等了,车上还坐着伍六一和许三多。   出了团部,袁朗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军用机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旁边驾驶座上开车还打着哈欠的袁朗,成才突然有种诡异的兴奋感,能够劳烦一个中校给他们当司机,只怕也没几个士兵有这份殊荣了。   上了直升机,成才三人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刻也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停下来,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景。   袁朗一边假寐一边咪咪掀起眼皮,看着那三个激动的小南瓜,舌尖舔舔牙齿,嘴角勾出一个坏笑,心说很快你们就要笑不出来了。   驾驶员仿佛看到了袁朗焉儿坏的表情,心领神会,操纵着直升机在空中跳起了东北大秧歌,机身扭来又扭去。这下可苦了成才和伍六一,许三多有着333个腹部绕杠的经验,勉强能够攀着把手坐稳,至于袁朗……那厮不在正常人的范围内,还能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只剩下了成才和伍六一脱离座位,从机舱这头撞到那头,从左边撞到右边。   成才看着一副老僧入定模样纹丝不动的袁朗,心里不平衡了,在机头又一次往下沉地时候,抓过伍六一的手一起往袁朗身上狠狠撞去,心想着既然您老不让我们安生那我就要让您尝尝泰山压顶的滋味儿。哪成想袁大尾巴狼像是在脑门上也长了眼睛似的,在成才他们就要撞上他的瞬间连椅子带人往旁边挪了一步……   “咣!”成才和伍六一抱成一团紧紧贴上了机舱壁,巨大的撞击让他们有几秒时间的大脑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哟哟,看来你们很喜欢这么坐飞机嘛。”袁大尾巴狼还嫌折腾得不够,力争在口头上继续打击他们。   ……我FUCK你全家!成才把从网上学来的唯一一句骂人的话慷慨地赏给了一脸欠踩的袁朗。   飞机最后终于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一块空地上,许三多下去的时候只是脚步有些不稳,且还有力气帮成才和伍六一提行李,而成才和伍六一,则是门一开就冲下去一人扒一窝草大吐特吐了起来,那架势,直教人担心他们会不会把五脏庙也祭出来。   等到两人确定肚子里就只剩酸水了,才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各自一边搭在许三多的肩膀上。至于对着袁大尾巴狼那奸计得逞的笑脸,他们是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少校吴哲   袁朗带着三人到了一幢白色的楼房前,指着对面的楼层,一脸语重心长地说:“我就住在你们临时宿舍的对面……我希望你们能很快搬过去。”   成才三人见他这副真心为你好的首长模样,终于暂时抛开了他刚才那种恶劣的行径,对着他露了一个笑脸,“是,我们一定会尽快搬过去的。”   袁朗听了他们的回答,笑的一脸意味深长,眼中透出点点狡黠,然后顿时把脸一沉,回头大喊:“齐桓!”   就在成才他们惊叹他的变脸之快的时候,那个跟康丫长得一样但是性格却彪悍许多嗓门也大了不止一倍名叫齐桓的上尉黑着张锅底脸三两步跑下楼,对着袁朗敬礼。   袁朗解开军装上的一排扣子,敞着衣服很没军人样地走到齐桓面前,用着不大但足以让三人听清的声音问:“欠收拾的南瓜齐了没有?”   齐桓立正站直,目不斜视,“报告,四十二个已装满三十九个。”   袁朗把下巴朝成才他们点点,用着嫌弃的语调说:“最后仨在这儿,拿走拿走,我交差了。”   齐桓仍旧完全无视当事人地大声说:“没地儿搁了。”   袁朗白了齐桓一眼,满脸都是“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的无奈,“找个地方随便塞进去,就仨士官。”说完,看也没看成才他们管自己走了。   齐桓走了两步,板着张晚娘脸往三人面上扫了一眼,“姓名、单位。”   成才放下手中的行李,上前一步,立正,“报告,C集团军T师七零二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伍六一,“报告,C集团军T师七零二团炮兵一连二级士官,伍六一。”   许三多,“报告,C集团军T师七零二团侦查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一个团了不起吗?”齐桓不屑地说,顿了顿,凑近成才的耳朵,吼,“用得着这么大声吗,我长耳朵了!”   成才当即就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地响。   齐桓绕着三人转了两圈,边转边把他们的行李包踢得东倒西歪。伍六一气愤地想要上前,被成才一把拉住,对着他摇了摇头。   齐桓领着三人上楼,一路上从嘴里蹦出一溜的“不准、必须”,并且定了特训期间代表三人的编号,伍六一是四十,成才四十一,许三多四十二。   走到顶楼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成才,三人被分在各自不同的寝室。   齐桓一脚踹开某扇门,“这是你的狗窝。”   成才透过齐桓的肩膀看到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一顶白帽的少校,一顶蓝帽的中尉,一顶绿……咳咳,穿着绿色军服的少尉。成才在心里嘿嘿一笑,感情他们这寝室海陆空全齐了啊。   “看什么看,不进去等鸟呢。”齐桓连扯带推地把成才弄进去,关门声震天响。   成才撇撇嘴,就当齐桓洋葱大蒜吃多了,口臭。   “首长……好……”成才本想给那三位对他来说都是首长的人物敬礼,却没想到在那位年轻少校转过脸来的一瞬间被煞住了,原本响亮的问好声顿时只剩下了听不清的支吾声。   怎.么.可.能?!成才头上立时天雷滚滚,乌云密布,狂风暴雨把他细瘦的身板吹得凌乱,突然记起之前想过的“见到他哥也能淡定说hello” 的话……老天爷,您是看不得我好过,一定要来考验下我的心脏强度是吧?成才在心中默默对贼老天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那少校看到成才怔楞的眼光,下意识地低头查看了下自己的着装,然后抬头对他一笑,“平常心,平常心,我是39号,吴哲。”   成才瞳孔一缩,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哎哎,小成才,你要保持平常心啊平常心,把枪端稳了才能打的中目标嘛。   ——那是因为我现在年纪还小,力气不够才端不稳,等过两年我就能稳稳地打中目标了。   “士兵,你也是来受训的?”27号拓永刚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来A大队的都是像他和吴哲这种特地从各地挖来的尖子,最低也要是个尉官。   成才拉回神志,对着他们一笑,旋出两个秀气的小酒窝,漂亮的桃花眼微翘,“是的,还有和我一个团的40号、42号。”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向三位首长自我介绍,“首长,我是41号成才。”   “成才?!”吴哲突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拉住成才的手上下晃悠,一副见到偶像的表情,“原来你就是那个成才啊,B军区有名的枪王?”   成才受宠若惊,惊疑不定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B军区有名,但大伙是有玩笑一样叫我枪王……”   吴哲没等成才说完就兴奋地接了话茬,“一定是你,肯定是你,你的名声都传到我们海军去了,听说你开枪百发百中,不用眼睛看就能打到目标,可羡慕死我了。”   来了来了,就连这话痨的本质也这么像……成才的眼睛越发柔和。   拓永刚看着吴哲一个少校对着成才一个士官这么热情,有些不爽地想要他注意校官的身份荣誉,可还没开口,就被齐桓的嚷嚷打断了。   “看看,好好的楼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他大爷的!”拓永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地拿下帽子,“没见过这种部队吧?开眼了吧?竟然这样对待我们这些被他们请来的尖子,早知道我就该好好的当我的伞兵,脑壳子被门夹了才来这儿受气!”   “号称甲种部队克星的A大队,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一直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31号杨成讽刺地勾起嘴角。   成才看着就连吴哲这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天之骄子脸上都有些不忿,没有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袁朗进了A大队基地后,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虽然接触不多,但成才能看得出来他是个优秀的军人甚至指挥官,不要问他为什么,他就是知道,可现在……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装的,现在才是真面目?没道理啊。   *   A大队体育馆。   成才捧着新发的作训服,和队列中不远处的许三多、伍六一相视一笑。   吴哲和拓永刚隔着个成才在讨论教官有否杀过人,成才无意间瞥见台上幕布后面有个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糟糕,袁朗那厮估计又要使坏!成才连忙给旁边的吴哲打眼色,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果然,还没等吴哲反应过来,齐桓就已经黑着脸让这两个队列中最显眼的蓝制服出列在十五分钟内做完一百个俯卧撑和五百个仰卧起坐。   十五分钟后,拓永刚怒气冲冲地走进寝室把衣服在桌子上一扔,身后跟着一脸疲惫的吴哲。   拓永刚在踢了柜子好几脚后,突然面色不善地看着已经换好了衣服的成才,“四十一,你就那么荣幸啊,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衣服。”说完还要伸手掀成才的帽子。   成才下意识地侧身一躲,让他的手落了个空,躲完之后成才就暗悔自己的条件反射,那拓永刚明显是把自己这个四人中军衔最低的士官当成了出气筒,要是不让他好好出了这口气,估计他的脸色会更不好。   拓永刚的脸上果然浮现了浓浓的讽刺和不屑,一下一下拍上成才的脑门,这次成才没有躲。“好啊你,身手敏捷了不起了,有本事你跟那屠夫去斗啊,不过是小小一个士官,让上级打几下又怎么了?”   成才握紧了手,勉强克制自己不一拳过去。他向来是嚣张惯了的,连队里又有高城惯着,王团罩着,一路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但他是一个军人,自然知道军队中上下级的界限有多明显,不要说他差了拓永刚好几级,就是一级,他也不能跟首长动手,要是受训第一天就被记过,回去高城非抽死他不可。   “二十七,平常心!”吴哲看不下去了,喝止拓永刚的无故找茬,拓永刚撇撇嘴,悻悻地回到椅子上坐下。   成才勉强对着吴哲扯出一个笑脸,在得到他的眼神安抚之后,说了声“那我先下去看看战友了”就转身离开。   初训   凌晨四时整,天际微亮,一声刺耳的尖哨声划破整个基地的宁静。   “紧急集合!”   众人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边穿衣服边往场地列队集合,慌慌张张地收拾停当,却连教官的鬼影子也没见到。   安静站了一会儿,队伍渐渐松散下来,队列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交头接耳声。   “哎,我说刚才那集合哨是吹给咱们的吗?”拓永刚打了个哈欠问隔了个成才的吴哲。   吴哲闭着眼睛继续养神,“A大队的人脑白质都摘除了,不用……”还没说完,突然被成才用力在背后扯了一下,“有人!”吴哲转头看到成才眼神示意的某个墙角,立即心领神会,当下就闭了嘴,虽然他察觉不到那儿有没有人。   其实一开始成才也没发觉,他们隐藏得很好,要不是队列中说话声越来越多,让墙后的人稍微松动了气息,给了成才一种极不舒服的被窥伺感,他还真差点儿被蒙过去了。   队列中越来越浮躁,拓永刚还在契而不舍地跟吴哲讲话,吴哲受了成才的警示强忍住没搭话。   来了!成才清楚地感觉到有好几个人的气息在接近。   一个人影首先从墙根处慢慢踱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扭扭脖子,伸伸懒腰,完全没有军人模样,跟旁边就算走路都笔直地跟标枪似的齐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袁朗。   “继续聊啊,聊吧……怎么不聊了?”袁朗舔舔唇,露出一个一个焉儿坏的笑容,然后背着手漫不经心地在队列中走过每个人面前,用挑猪肉的眼神一个个打量过去,“讲一下规矩啊,做好事儿,没分加;做错事儿,扣分。100个积分,啊,扣完,打行李走人。”   走到拓永刚身后,停顿,用力一肘把他撞出去,“话真多啊你。”   拓永刚没防备被往前撞了个趔趄,勉强克制脸上的不爽忿忿站正回到队列。   轮到成才的时候,袁大尾巴狼稍微踮起脚拉近两人微弱的身高差距,贴着他的耳朵低语,“挺讲义气啊,你个小南瓜花……齐桓,这个加扣五分,理由,在队列中拉拉扯扯。”   成才先是被袁朗口中呼出的热气弄得浑身一激灵,之后又马上被无缘无故扣分,当即心火上窜,“你……”   “对教官不敬,再扣两分。”大尾巴狼没让成才来得及开口,先下手为快,满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得瑟。   成才深呼吸一口气,在心里学吴哲念了N遍平常心,总算平静下来,目不斜视。   袁朗眼神遗憾地又踱到许三多旁边,对着他好一通煽情,神马他是有苦衷的啊,神马他最怕他那样的士兵对他产生误会啊……屁,都是屁,三呆子,你可看到刚才那厮是怎么对你成才哥的了吧,别被他的话骗了嗷!成才在心里对着一脸单蠢的许三多咆哮。   可惜许三多和他成才哥的脑波没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看了袁朗的虚情假意之后,咧开大白牙一副安慰人的模样,“你放心,我、我不会误会你的。”   袁朗听了,嘴角越扯越大,然后突然把脸一沉,“扣五分,理由,在队列中企图跟教官套近乎!”   成才眼角余光瞄到满脸气愤的伍六一被旁边同寝的人死死拉住,心里一拳一拳地打名为袁朗的稻草人,你丫竟然连三呆子这种实诚到死心眼的孩子都不放过,良知这种高档货对你来说是摆设吗是摆设吗是摆设吗?!   袁朗回到最前面,看着南瓜们脸上遮不住的失望和愤怒,得意一笑,然后脸色一正,“听我口令,向右转,跑步走。”   天色渐渐大亮,烈日越来越晒,成才已经不知道自己跟着前面那辆拉风的军用越野跑了多少圈,反正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带上了腥味,嗓子更是像有毛刷子在划拉。   伍六一照例跑在最前面,虽然他对这个地方很失望,但在他的字典里就从没放弃两个字,哪怕再失望,他也要圆满地完成训练,到时候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鬼地方,而不是被淘汰。   许三多和成才跟在伍六一身后,而作为海军和伞兵出身的吴哲和拓永刚却惨遭垫底,从没什么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他俩的体力自然比不上步兵出身的其他人。   袁朗坐在车里,左手夹一根烟,右手握着话筒不住地刺激车屁股后那班小南瓜,间或啜饮几口菊花茶,滋味美得,不说了。   “跟上跟上……精英同志们,这才几圈啊,就倒地上了,跟上……说出去你们也好承认自己是兵王、尖子的?”   吴哲体力不支,一个踉跄趴倒在地,听着烂人这明显的指桑骂槐,愤恨地用手捶地,咬牙爬起来奋力猛追,竟给他一路超过半数,成功跻身到中间……果然是有恨意就有动力。   *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个星期的训练,众人已经累得就是站着也能睡着了,成才抱腿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齐桓这个屠夫吹熄灯哨。   “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齐桓的大嗓门在整个宿舍楼回荡,拓永刚一个猛子扑到开关旁,迫不及待地关掉电灯,然后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儿晃荡回床上。   明天是星期天,法定假期,如果屠夫和烂人还没有泯灭人性,那么他们就能好好休息一天了。   吴哲把藏在被子里的四包饼干宝贝似的搬到自己枕头下,喜滋滋地蹭了蹭,“我明天饭也不吃了,饼干放在枕头下,保证做到吃的时候不睁眼。”   拓永刚见了,咂吧咂吧嘴,讨好地向吴哲笑笑,“平常心,你能不能发扬风格,赏我一包啊?”   吴哲一对卫生眼丢过去,“你想得美,我一个少校,买几包饼干心跳一百八,我容易吗我?”   “不给拉倒,饿死了我明天整好不起床!”拓永刚转头把后脑勺冲着吴哲。   “德行。”吴哲看着拓永刚那个耍无赖的样子,扬手把一包饼干扔他床头,接着又把剩下三包分了杨成和成才各一包。   成才道了声谢,借着月光打量手中的饼干,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想不通袁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在训练中不思积极引导,反而处处打压挑刺,说实话,他完全颠覆了成才对于一个教官的印象。所谓教官,那就是虽然严厉甚至凶狠,但至少是要能够让受训者信服的,而袁朗这种做法,只能让人对他产生怨恨等负面情绪,就像大多数人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喂他一记老拳……等等等等,喂他一记老拳=身手超过他=自虐般的训练=刻苦上进,不会是这样吧?!成才为自己脑中列出的等式惊到了,难道说袁朗那大烂人就是为了让众人可着劲儿咬牙坚持下去才故意装出这副嘴脸做了大家怨气集聚的靶子?   怎么可能!他这种人会把自己折腾到如此苦逼的境地吗?成才脑中瞬间出现了一只拿着狼牙棒叉腰笑的迷彩大尾巴狼……鬼才信,那烂人明明很乐在其中地看着他们受罪!   不不不不,鲁迅先生不是说过,我们总是不吝惜用最恶的想法去揣测别人,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大烂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定是。成才自我催眠般的打算说服自己去相信袁朗——他还是想要相信他的。   南瓜们的尊严   凌晨一点三十分。   齐桓看了看手表,有些迟疑,“现在吹吗?熄灯刚四个小时。”   “吹。”毫无转寰。   “可是……”齐桓不太忍心,“这一个星期他们都没好好休息过,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就给我滚蛋。”袁朗接了一句后促狭地看着齐桓,“哟嗬,原来我们的屠夫也有心软的时候啊。”   齐桓撇头喃喃自语,“那还不是队长你逼的吗,成天就让我扮黑脸,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觉得自己坏的理所当然。”   袁朗拍拍齐桓的肩膀,语气深沉,“放心吧,我有分寸。之前一星期只是开胃菜,主餐从今天才开始,能不能留下,就看他们受不受得了了。”   齐桓静默了一会儿,在袁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给他们拖时间啊”的眼神中勉勉强强地拿起哨子一吹——   “紧急集合。”模式又重新切换到黑脸屠夫。   听到凄厉的集合哨,成才一骨碌起身穿衣跃下床铺,动作一气呵成,抬头看到杨成也整理好了自己,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默契地各自一脚踢在自己下铺仍旧熟睡的战友身上,“快起床,紧急集合!”   吴哲浑身一激灵,急忙拿过床头的衣服往身上套,跌跌撞撞地和成才他们一起跑下去,拓永刚由于在睡之前把衣服扔的乱七八糟,正满屋子找他的裤衩。   拓永刚在袁朗掐了秒表之后才到,所以被毫不留情地扣了五分。   袁朗走到队列前面,手指黑漆漆的天空,对着那帮因为被强制从好眠中催醒而面目呆滞的士兵笑眯眯地说:“我呀,得到一个不错消息,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平均气温在二十五度左右,所以决定临时加个餐,五十公里强行军,不过分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在375高地上迎接日出,哎,那可是A大队一景啊,绝色,你们有眼福了。”   人群一片寂静。   袁朗状似遗憾地撇撇嘴,一脸“你们这帮熊孩子咋不懂得欣赏美呢”,旁边夹着记分册的齐桓昂首抬眼盯着临时宿舍楼四楼某块瓷砖,像是要把它盯出朵花儿来,他不想知道现在这群南瓜脸上的表情,他怕自己仅剩的良心会让他晚上睡不着觉。   “报告!”十四号忍不住了。   “讲话。”   “今天是星期日。”   “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扣两分!”   “报告!”   ……   所有士兵的脸色都由青到红,由红变黑,由黑成紫,管不住自己理智地一个一个提出质疑又一个一个被扣分。   “报告。”这是吴哲。   “讲话。”袁朗貌似不耐烦了。   “人的身体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长期睡眠匮乏,对人体会造成极大的伤害,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吴哲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在复述书本的内容,但成才知道,他的手已经快被自己的指甲抠出血来。   袁朗眼角和嘴角一齐下垂,扁着嘴说:“光电硕士,我看你是选错专业了,跟教官说话用质问的口气,多没礼貌,加扣两分!还有,以后说话大点声,别娘娘腔腔的。”眨巴眨巴他那双小眼睛,满满“我是为你好”的真挚眼神。   吴哲被袁朗缺德到极点的遣词造句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冲出去就想给他一拳,成才眼看吴哲失了平常心,连忙死死拽住他,不让他因为冲动这个魔鬼做出后悔的事来。   袁朗紧紧盯着成才那双因为气愤变得异常明亮且漂亮的桃花眼,忍不住舔舔嘴角,心说那小南瓜花真真长了双会勾人的眼睛,面上却是带了几丝目的得逞的坏笑,“四十一,又在队列中拉拉扯扯的,注意影响,加扣五分。”   伍六一气不过,想为成才抱不平,却在喊出报告之前看到了成才对他摇头,只好把火生生压下去。   “报、报告。”许三多自然也看到了,可话已经喊出口了,该咋办呢?   袁朗慢慢走到许三多边上,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喊什么,我知道你和四十一的关系好,抱不平,拔刀相助?”   “不、不是……”许三多急得眼睛四处寻找,突然他看到了袁朗的鞋带散在外面,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报告,您鞋带没系好!”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到。   齐桓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差点破功的事实。   袁朗嘴角微微抽搐,额际滑下一排黑线,这孩子的思维就从没和他对上号过,难道说他真的老了,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不久之前还跟许三多说过“我才三十,我还没玩够呢”的某人有些忧郁。   成才趁着袁朗不注意,给了许三多个大拇指,赞赏他竟然能让烂人的嘴皮子磕到,许三多高兴地回给他两排大白牙。   袁朗对着齐桓喊了声“带队”,就装模作样地走到台阶上系鞋带,当作没看到成才那小南瓜花离开之前飞给他的促狭眼神。   *   艳阳高照的天儿,一支精疲力竭的队伍在烟尘滚滚中艰难行进,连续一星期的高强度训练几乎榨干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快撑不下去了。   最前面的军用越野停在了路边,齐桓被袁朗一脚从副驾驶座上踹出去后,整整衣服,扯开嗓子对着跑得摇摇晃晃,差不多快被肩上的圆木压垮了的人群喊,“行不行,不行就上救护车。”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嘲讽。   每个听了这话的士兵都强撑起一口气,跑过齐桓的时候狠狠一瞪眼,“不上!”   “跑死我愿意!”吴哲声嘶力竭地朝屠夫吼过去,但却一下子岔了那口一直憋着的气,磕磕绊绊几步倒在地上,挖心挠肝地大吐起来。他只觉得气管里火辣辣地灼烧着,窒息的痛苦死死折磨着他。   成才一直跑在吴哲的不远处引着他,转眼看到了这种状况,急忙拉上许三多往回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仿佛还嫌折腾地不够,袁朗倚在车头凉凉地开口,“齐桓啊,以后别再迷信什么老部队老兵的,随便到地方上找几个老百姓,都不会跑成这个熊样。这什么体能啊,我都不想用小看来说你们了……”然后故意放大声音,“哎,这有些人啊,自己跑不过就算了,还拉着队友一起落后,所以说这娘娘腔腔就是要不得。”   齐桓张了张嘴,却被成才的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那是怎样的眼神啊,明明毫无波动,却让你打从脊椎骨开始发凉。   吴哲大吐了一场之后脚步虚浮,原本大半的身体都靠在了成才身上,现在听了烂人意有所指的讽刺,气愤不过,挣扎着不让成才扶他,可没走几步,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成才面无表情地把吴哲扶起来,帮助他把圆木扛上肩,跑了几步,忽然转头用着没有一点情绪的眼神瞥了袁朗一眼。   袁朗剥着橘子的手一顿,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算计得逞的笑容。那小南瓜花终于生气了。这几天里,他一直在试图激怒成才,始终无果,那小南瓜花把感情藏得太深,总给他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这样很危险,要是不能彻底了解自己的兵,一旦带上战场,将会给战友带来极大的危险,他必须真正掌握那小南瓜花的心理,用一些能戳中他弱点的手段,而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习惯性地把战友的一切背在自己身上,并不是说那小孩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承担全部,而是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执念,虽然袁朗想不出来成才为什么会有这种极端的想法。   *   参训人员陆陆续续地到达了终点,虽然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但所有人还是咬牙努力挺直了腰板,维持着他们作为一名军人最后的尊严。   袁朗看着那群用沉默挺立反抗他的士兵,脸上终于没了一直以来那种不屑的神色。   “队长同志,参训人员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请指示。”齐桓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赞赏。最难过的一关熬下来了,那么体能就不成什么问题了,接下去就是技巧训练,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这些受训人员全部能留下来,因为他们确实是一班子各部队最好的尖兵。   袁朗拿下帽子,用平和的语气对齐桓说:“把车开上来,让他们坐车回去。”他自然是了解齐桓的想法的,但他要对所有受训士兵的生命负责,只能尽量挑选能够留下来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A大队。   27号离开   公共浴室中。   成才把头埋在哗哗冲水的龙头下,任由急促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脖子上传来刺痛,大概是被刚才扛着的圆木磨破了皮,但他丝毫不在意。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差点要失控了。   不过是这么一件事而已!成才握紧了拳头,他发现自己的定力最近越来越弱了,不,倒不如说他在袁朗面前总是控制不住地会流露出更多的东西。   关上水龙头,成才抬起脸左右甩动,顿时水花四溅。   吴哲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晶莹的水珠顺着成才肌理分明的身体划下,带出一种别样的风情。大硕士的面皮诡异地红了红,心说将来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能把这朵雨后小花给摘了去……呸呸呸,什么摘去,明明是人成才摘花。吴哲在心里打自己嘴巴,暗自扼腕自己在大学的时候为什么要一时好奇被同系学妹忽悠着误入了某个DM论坛,了解了一些“特殊”的知识。   “三十九,我先给你擦背,完了你给我擦。”成才拿着香皂和毛巾过来。   “哦。”吴哲听话地转过身坐在小板凳上,他还在心里自我唾弃。   拓永刚见状,连忙坐在吴哲身前,“三十九,那你给我擦背吧,这样比较快。”   接着杨成也默默搬了张板凳坐在成才身后,于是四个人就这样排成了小火车互相给对方擦背。其他人看了,忍俊不禁,纷纷照做。   拓永刚抄起地上的一只拖鞋做出个瞄靶的姿势,“我是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哎你们呢?”   吴哲撇撇嘴,心里对拓永刚的话很不以为意,“射击不是我的强项,我能打好一支枪就不错了。”然后他突然兴奋地问成才,“四十一你应该很有经验吧,你不是全军区的枪王吗?”   “我?”成才有些失笑,他这点儿把式都成传说了,“我只打好我手上这把枪。”   说完这句话后,成才明显感觉到杨成给他擦背的手一顿,然后很快恢复动作,这时候成才也没在意。   *   又是紧急集合哨,天天都来这套,全体受训人员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有条不紊了,几乎是在屠夫的喊声刚歇就有人跑到了楼下。   在朦胧的天色中,所有人被带到了射击场,袁朗和齐桓已经背着手等在那儿了。   齐桓几步走到队列前面,掐着手中的秒表,“一分钟之内打完弹夹里的所有子弹!第一列,预备,开始!”   一声令下,第一排的士兵迫不及待地跑向自己的指定射击点。   成才站在第二排,用他狙击手的视力勉强可以看到放在那儿的枪支似乎是分解的。   第一列组枪的速度出乎意料的慢,并且在拿起来之后也有不少人迟迟不开枪,更不用说开枪之后没打中的了。这是怎么回事?成才有些疑惑,来受训的都是各部队的尖子,不可能连枪都打不好啊?突然想到袁朗这几天来层出不穷的诡计,难道说那烂人又动了什么手脚?   事实证明了成才的猜想。   时间到,枪声止,袁朗从望远镜里看到靶子的情况,笑得嘲弄又讽刺,“九个人,二十二发上靶,这个靶场没见过这么差的成绩,从来没有!丢死人,你们这些兵王!全体扣五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态;不在沉默中变态,就在沉默中爆发,所以这些各部队兵王的怨气终于在忍受了多天非人训练之后被这场看似故意为难他们的实弹练习引燃了。   “报告!”   “讲话。”   “枪械完全分解,我们只够组装时间!”   “片面的强调客观理由,加扣两分!”   “报告!”   “怎么又是你啊,三十九,讲话”   “枪械瞄具未经校正,校正一枝枪需要多少时间?”   “跟教官讲话用质问的口气,扣两分!脱离瞄具你就不会射击了吗?”   “报告!”   “二十七讲话!”   拓永刚转身,死死盯着袁朗,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气,一字一顿地说:“我请求退出!”   袁朗被这突然一句弄得怔楞两秒,眼神复杂,“可以啊,每个人都有放弃的权利。”   “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拓永刚把帽子拿下来往地上一甩,声音越来越大,“谁能做这样的事情?在这样的可视条件,用这样的枪来射击?我这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弃权!也无法放弃从来没有得到的权利!你让我们做这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无非只想显示你的优越感,变态的优越感!”   队列中有了些微的窃窃私语声,他们都有同样的指控,只不过没有第一个说出来而已。   袁朗大步走到拓永刚的面前,脸对脸距离极近,“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现在归队;第二,你随便找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立刻滚蛋。”袁朗把选择权交到拓永刚手里,他希望这个兵能够再理智一些,选择前者。   拓永刚上前一步,把脸贴得更近,“我找的就是你!”   袁朗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心痛,咬肌绷紧,郑重地对拓永刚说:“我再给你最后的机会,收回刚才的话。”   拓永刚以为袁朗这是在示弱,更加理直气壮,“我不收回!如果你能用我手中这支枪,在一分钟内打出你们所谓的合格成绩,我弃权,否则,我退出!并且我会向总部声明,是因为对歪风邪气的不齿!”   袁朗闭了闭眼,再睁开之后里面已经没了任何情绪,“分解你的枪械。”然后回头,对着那帮仍在列队的士兵大声说:“为了二十七号的质疑,我会照做,但为了让你们明白受训人员中有没有人能做到,我会叫你们中的一人跟我一起完成。”袁朗顿了顿,眼神扫过因为他的话有些浮躁的队伍,最后停在看不出表情的成才面上,“四十一!”   成才应声抬眼,看到了紧紧注视着他的袁朗,那投向他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信任,只对他的信任,成才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袁朗看着亮起来的天,平淡地说:“现在的可视条件比刚才稍好,我不想占你的便宜……当然,四十一你可以看着组装。”   成才很有骨气地和袁朗同时背过身蹲下,十指翻飞,用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极快速度拼装好整支枪械,然后几乎同时转身,跪蹲,扣扳机连续单发。   “砰、砰、砰、砰……”场上顿时硝烟弥漫。   放下枪,起身对视,两人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冷漠和肃杀,那是独属于顶级狙击手的眼神,他们把枪当作了第二个自己。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上还没有散去杀伐之气的两人,有一瞬间他们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报告,两块靶子,二十五发全部命中靶心,完毕。”   齐桓这下是真的震惊了,他的队长,在枪法上从未被任何人超越甚至只是并驾,但现在居然出了一个能和他在枪法上争个高下的嫩南瓜!齐桓在心里摸下巴,原来如此,难怪队长对于这号小南瓜那么重视,好几次在训练的时候鼻子上架个蛤蟆镜偷偷观察他……   其实拓永刚已经差不多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但他还想垂死挣扎一番,“我要求看靶纸。”   靶纸被拿到了他的面前,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拓永刚摸着靶子上还有余热的弹孔,脸上是无法遮掩的懊悔,眼神无比颓废,“……我弃权。”   袁朗静静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   成才三人从寝室窗户里看到齐桓站在车旁给拓永刚整了整领子,虽然还是一副黑脸屠夫的模样,可动作却意外地轻柔。   他们没有下去送拓永刚,因为他说自己走的不光彩,怕大伙儿跟着他丢人,但其实谁都知道,他只是害怕离别那种气氛会让他忍不住落泪。   拓永刚对着齐桓敬了个礼,扭头看了寝室的方向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坐进了汽车。   心理测试   拓永刚走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其实老A对他们还是一个样,只是袁朗的那一次射击,让他们很多人放弃了反抗的打算,大家表面上顺服,可心里想的却是另外几个字,不能输。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打算在最恰当的场合爆发出来。   *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受训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了十二人。   这天清晨,所有新南瓜都习惯性地睁开了眼静静等着屠夫吹哨。可出乎他们意料,本应该早就来催魂的屠夫今天却是迟迟没有声响。   怎么回事?屠夫的凶残行径终于天怒人怨到遭报应了?袁朗这个烂人妖气过盛终于被茅山道士收走了?对面的宿舍楼昨天终于遭到外星人的攻击被夷为平地了?……   一个个稀奇古怪的猜测瞬间在所有人脑中成形,请原谅这帮已经被摧残到只能靠意淫寻找安慰的孩纸吧。   “紧急集合!”众人期待已久(?)的集合哨终于吹响了,大家用豹一样的速度整理好着装,飞速冲到楼下集合。   不对劲,很不对劲!所有人都在心里拉响红色警报,今天不但屠夫没有大声地吼几句,就连烂人也没有眯着他那双小眼睛不带脏字地损人,虽然屠夫的脸色还是那么黑,烂人的眼神依旧那么不屑……真的不是他们被虐上瘾了,而是事情发展确实过于违和。   等到了食堂,一十二名仍然顽强挺立的受训人员终于坐实了心底的猜测,绝对有阴谋,肯定是烂人又想了什么残酷的法子来折磨他们。看着餐桌上丰盛的食物,众人脑海中顿时出现了相同的字样——最后的早餐。   *   十二个人被分开带到了不同的地方,他们今天要接受在特训期间最后的考验,心理测试。不要被这四个温和的字眼欺骗,对于即将接受测试的人来说,它是一次真真正正地狱般的经历。   许三多、伍六一、吴哲三人的测验大同小异,在一群老A的面前被绑在跟地板焊一块的铁制拷问椅上,注射一种对身体基本无副作用但会将人的疼痛放大几十倍的药剂。   从医学角度来说,人体的疼痛达到一定程度,会出现意识模糊、思维混乱、产生幻觉、心理防御能力大幅减弱等现象,安排这次测试,目的就是为了演示万一将来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获遭到拷问的场景,毕竟在A大队这种情况极有可能遇到。   注射到一定剂量,各受训人员陆续开始神志不清,这时,一直等在旁边的老A就开始套话,从最基础的姓名、住址、连队到有没有暗恋的人、想不想揍得烂人和屠夫满地找牙等等等等各种无厘头的问题。   最后得出测定结果,许三多是三人中身体素质最好的,忍受疼痛的能力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但相对的,心理防御能力过弱,不知不觉就吐出了许多真话,针对性教育要加强;伍六一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很好,但为人过于刚强,宁折不弯,在最后他甚至想要和假想中的敌人同归于尽,这样即使守住了机密也受损过大,需要好好开导;吴哲相较来说身体素质勉强合格,但他的自控能力非常好,哪怕最后已经意识涣散,却仍然下意识地守住了自己的头脑,回答的话中真假掺半,让人分辨不出,总的来说这次测验他的成绩是最好的。   这次经历对于所有受训人员来说都是一场不愿再去回想的噩梦,哪怕在他们正式成为了A大队一员之后,深刻认识到了这种测验的必要性。   据说,测验结束,当伍六一醒来之后,生生拧弯了挂着输液瓶的铁架,盯着天花板大吼一声,“袁朗你个烂人,大爷我前世欠你的!”   据说,测验结束,当吴哲醒来之后,用着恐怖的力道咬断了旁边某老A给他喂饭的筷子,咬牙切齿,“袁朗你个烂人,小生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据说,测验结束,当许三多醒来之后,对着伍六一和吴哲咧大白牙,“其、其实这事儿挺有意义,真的……”于是被群殴。   据说,……   *   相较于吴哲他们比较常规的疼痛忍受+心理暗示测验,指定给成才的测验就显得有些惨无人道了。   成才被黑布蒙上眼睛带到了一个独立的房间里,进行据说三天就能把一个普通人逼疯的黑房子测验,这原本是酷刑的一种,精神上的。   房间很大,大概有100平米,但是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其他东西,除了一个缓缓地、有规律滴着水的槽,当然这些成才全都不知道,等他摘下黑布的时候,只剩下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和在寂静的房间里变得无比响亮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一声一声的像是敲在了心窝子上,让成才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袁朗和几个老A就呆在隔壁房间,把监控录像调到了红外线扫描模式,观察着成才在黑暗中的一举一动。   那小南瓜花把蒙眼的黑布绑在了手腕上,摸索着走到了墙边,开始慢慢地沿着墙根移动,顺便还时不时用手在墙上敲敲打打,或附上耳朵倾听。   “他这是……在找机关?”C3愣愣地冒出这么不着调的一句,被旁边的石头一下尅在脑门上,“他是在侦查所处环境!”说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有我们A大队之风,不愧是在选拔时候毙了他们三个中队潜力较大的几个狙击手的牛人。   娃娃脸的小猫C3嘟起嘴摸了摸脑袋,“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嘛……”   成才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摸完了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包括空无一物的地板,期间他好几次回头直视藏着微型摄像机的方位,略带迷茫的眼神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寒光。虽然知道他什么也没看到,但还是让时刻观察着他的老A们齐齐惊叹,这警觉性,已经不能单单用灵敏来形容了。   成才在黑暗中无法知道准确的时间,只能依靠腹中的饥饿感来判断时间的流逝,但很快他就发现烂人并没有好心到看他承受如此重的精神压迫而把一日三餐给他送齐了,最多给他一天一顿早餐的份量加上足够的饮水,于是成才唯有根据定时的送餐而模糊猜测过去的时间。   到了第三天,成才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已经流失了不少,于是他除了每天必练的军体拳,取消了其他一切自我排解长时间的黑暗寂静带给他的压迫感的活动,为了保存体力,他甚至把打拳的节拍放得很缓。   第四天,众老A看到成才只打了几招拳法,就有些吃力地盘腿坐在地上喘气,等到呼吸放平,他忽然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袁朗凑近了屏幕,只能勉强看到成才的嘴唇在蠕动。“有办法调出他的声音吗?”   技术人员十指如飞,很快就捕捉到了那不甚明显的声音。   “……迷龙哥、烦啦、阿译营长、不辣哥、要麻、豆饼、康丫……蛇屁股、张立宪、何书光、羊蛋子、丧门星……乌鸦哥、团长、郝老爹、大胡子、老麦、科斯林、克虏伯、迷龙哥、烦啦……”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反反复复一直在念叨的,好像是一些名字或者绰号。”技术人员把调出来的声音放大。   袁朗突然很想明明白白地知道成才念叨的内容,“不能再清楚些吗?”   技术人员摇了摇头,“我尽力了。”   袁朗抿紧了嘴巴。   第五天,成才没有再起来打军体拳,只是抱着腿缩在墙角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那些刻在心脏深处的名字,仿佛只要这样,那些本应已经远去的弟兄还会在这个压抑可怖的空间中陪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被黑暗压得快喘不过气的一瞬间,弟兄们的笑脸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让他在无形中又有了撑下去的动力。原来所谓遗忘一直是自欺欺人,原来一直不曾遗忘……那就不要忘记吧,反正你很清楚,现在在你身边的,本就与他们是不同的人。心底有个声音在这么说。   “队长,差不多了吧,再下去会有危险。”齐桓有些担忧地说。   袁朗面容沉静,“不,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只是死死捏着椅背,青筋暴突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时刻观察着连接在成才身上的无线心脉测量仪的医护人员突然站了起来,撞翻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吸引了房间内所有人的注意。   “不好!心跳骤然加快,呼吸急促,脑波混乱,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接受治疗!”   袁朗一听,立即摘下耳麦,第一个冲出去。   紧闭了七天的大门“咣”的一声打开,光线很快充满了整个房间,袁朗飞步夺到成才身边,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黑布给他蒙上保护他的眼睛不受伤害。   此时的成才已经意识模糊并不时伴有无规律的抽搐,可就是这种情况下,他还在不停地念叨着那些人名。   袁朗唤了几声,无果,在医护人员给成才打了镇定剂后,弯腰打横抱起他就往基地的诊所跑,身后跟着一串尾随而去的老A。   被遗忘在原地的医护人员看着远去的烟尘滚滚,无力伸手呐喊:袁队啊,隔壁就有担架呢,躺在那上面可比你这么抱着他要舒服多了……   成才的情况很快稳定下来,让这七天一直看着他的老A们大大舒了口气,只是他睡得很沉,沉到两天后才醒来。在这两天里,吴哲他们来了无数次,可每次都失望而归,伍六一甚至攥着袁朗的衣领放话要是成才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会跟他拼命。   两天之后的傍晚,成才终于醒了,这下可高兴坏了一直守在他床边的所有人。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对,成才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没有丝毫焦距。   怎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   袁朗弯下身,凑近成才的脸轻轻唤他,“成才,成才,你看得到我吗?”   成才听到声音,眼珠转向袁朗的方向,盯了他很长时间,然后瞳孔一缩,突然倾起上半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像个孩童一样哇哇大哭了起来。   袁朗被这毫无预兆的猛力一扯弄得向前扑倒半跪在病床上,一手忙不迭撑住成才脑袋旁边的枕头来保持平衡,在感觉到颈窝间眼泪的灼热之后,一愣,终于缓缓伸出手,抱紧了这个现在看起来很脆弱的孩子,轻轻拍打他的背脊。   众人看到此时袁成二人无比暧昧的姿势,顿时感到一阵天雷当头劈下,全都戳在原地变成了石像,以至于只有袁朗听到了成才那声带着哽咽的呼唤,“团长……”   最后的考验(上)   袁朗背手站在台阶上看着草地上仅剩的九个小南瓜,满意地笑了笑。这九个都是在那次心理测试中成绩顺利达标的优秀人员,如果最后的考验能挺过去,那么他们就是A大队的新鲜血液了,以后要性命相托的战友。   “三个月的训练,或者说,审核期已经过去了,从今天起,你们就和他没有什么区别了。”袁朗指着旁边的齐桓,后者却不屑地抬高了下巴。   众人齐齐撇嘴,瞧屠夫那狗眼看人低的模样,谁能相信他们是平等的了,指不定又是烂人A他们呢。   袁朗把下面各南瓜的表情尽收眼底,挑了挑眉,继续说下去,“我们是未来战争中站在最前排的,以寡击众,没有前方,没有后方,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是天下太平的环境给了我们什么?国家是后盾,人民是源泉,班长哄着,连长罩着,物资有人供给者,你们有谁面临过真正的逆境?孤立无援,无依无靠……”   成才原本挺不好意思面对袁朗的,据说那天他在袁朗怀里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虽然那时候他神志完全不清楚,但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后,他一见袁朗就觉得脸皮臊得慌,可是听了袁朗现在的一席话,成才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眼底深处刻骨的疼痛一闪而过。   他想起了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他想起了无论如何也找不回的龙乌鸦的骨灰,他想起了在被上峰抛弃后他们一小股溃兵是怎样在死啦死啦的带领下渐渐壮大又慢慢减少,他想起了自己的脸上手上那怎么也洗不掉的战友的鲜血,他想起了最后的时候他是怎样强撑着一口气直到看着被饥饿、干渴、伤痛折磨的战友获得救援,他想起了闭上眼之前死啦死啦那副失去魂灵的模样……他知道那种感觉,连绝望这种形容都嫌肤浅。   袁朗准确地捕捉到了成才眼中的痛,怔楞一下,心头有几分疑惑,但嘴上仍然不停,“从来这儿起,你们就要靠自己,没有安慰,没有寄托,甚至没有理想、没有希望,而你们,就是我想要的人。”   话音刚落,齐桓就拿着一叠臂章小跑了过来,一个一个地拍在九人肩上,像是一个隆重的交接仪式。   *   说是成为了老A一员,可除了手上多了个臂章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的冷眼,一样的谩骂,一样的非人训练,就连宿舍都没有改变,虽然官方理由是新成员的宿舍还没来得及修葺,需得再多等一段时间。   是夜,一个黑影如鬼魅般从临时宿舍顶楼轻盈翻下,躲在一棵大树背后四下望望,确认无人之后用极快的速度窜进对面的宿舍楼。   袁朗支着一条腿坐在窗台上抽烟,吐出的烟圈在他面前散开,让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   对于成才那个小南瓜花,无疑他是极满意的,单兵素质没得说,枪法与他不相伯仲,就连精神力,也是出人意料的强大。普通人三天就会崩溃的极端测验,那小孩硬是撑了七天,就连当初他被铁大关进去的时候,也不过撑了五天而已,当然现在肯定不止。不过……   “团长?”还有那一串仿佛用生命去牢记的名字……袁朗弹了一下烟灰,捂住嘴唇,陷入沉思。明明应该是很陌生的,明明应该对小南瓜花的反常表示怀疑的,可是为什么……袁朗用手贴了贴心脏跳动的部位,在听到他喃喃地念出那一串名字的时候,他会觉得有把刀在自己心里钝钝地划拉,堵得难受,还有那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熟悉感?果然还是不合常理啊。袁朗烦躁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好像在他第一次见到那小南瓜花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袁朗拉回自己的思绪,走到办公桌后在烟灰缸里灭掉烟头,坐下。   “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报告,AK前来汇报。”那人举手行礼,面无表情。   袁朗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情况怎么样?摸清楚了吗?”   AK难得地皱了皱眉头,似是在组织语言,“目标人物有些难缠,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也只是勉强能看出他极重视战友,但此人头脑清晰,感觉敏锐,恐怕不好糊弄。”   袁朗听后,眉间也拧起了疙瘩,“只有这些吗,光这样的话一个月之后的那次考验安排不好啊。”   AK沉静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没多久,他的眼睛倏的一亮,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一个细节。那时候几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的钓鱼岛事件,各个义愤填膺之际,目标人物突然眼神凶狠地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还骂了句“小鬼子”。   “如果没有错的话,目标好像对于日本人有很深的仇恨,因为有些意外,所以留意了一下。”   “哦?”袁朗挑眉,向前倾了倾身子。   于是AK就把那件事大致说了一遍。   袁朗左手撑着下巴,右手夹一支圆珠笔在十指间灵活翻飞,不一会儿就想好了计划,抬头对着AK招手让他看摊在桌子上的内容。   “一个月后,你就配合我们这样、这样、这样,明白吗?”   AK仔仔细细地翻了遍整个作战流程,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埋头合计了一番,AK就离开回去了临时宿舍,但在走之前,他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袁朗,“队长,我总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最后可能不太好善了。”   袁朗闻言,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的手一顿,然后状似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AK敬了个礼,拉开门走出去。门内的袁朗扔下手中的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苦笑,到时候只能赌自己的人格魅力能不能把那小南瓜花留下了。   *   黑影借着宿舍楼外的大树成功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夏天闷热,所以他们从来不关窗户,却刚好方便了他。   甫一落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三十一,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嘛?”   黑影的心瞬间吊到了嗓子口,乌云渐渐散开,明亮的月光照出了他的脸,是三十一号杨成!   成才翻身看着穿戴整齐的杨成,眼神怀疑。   杨成捏了捏已经沁出冷汗的手心,板着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去偷渡些粮食补充能量。”感谢队长刚才在走之前塞给他的巧克力,感谢队长的先见之明!杨成在心中默默流泪。   “是吗?”成才拉长了调子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在杨成额际的冷汗快要流下来的时候突然“噗哧”一笑,眉眼弯弯,小梨涡颤颤,压低了声音打劫,“哎,三十一,见者有份啊。”   杨成一愣,慢慢点了点头,拆开一包扔上去,然后睡到自己床上。   成才伸手接过,拉了拉棉被给自己盖上,脸上的笑意渐渐退散,眼中只剩下了冷凝。   这些杨成都不知道,他现在正躺在床上,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对于成才的诧异却越来越深,他竟然发现了自己!   也难怪他会这么惊讶。说起杨成,那可是三中队一宝,真正的少林俗家弟子,最擅长的就是掩盖自己的声息,在整个A大队中,除了袁朗几个队长级别的勉强能辨出,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发觉他的踪迹,只要他刻意隐藏。可是现在……是巧合吗?杨成按了按眉心。   果然很棘手啊,这次队长有的愁了。杨成在心里很不道德地幸灾乐祸。   最后的考验(下)   袁朗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出现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成才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在架子上,抬手抹了把汗。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划破了A大队平静的上空。   有任务!   成才连忙赶往寝室换装,类似的警报声自他来老A之后已经听过了很多遍,现在终于轮到三中队出任务了。   众人有条不紊地跳上警车,驶往目的地。   外面天气很好,艳阳高照,可车内全副武装的新南瓜们却是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凉气,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他们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吴哲伸脖子看了看车子中央的几个白皮盒子,端着枪的手紧了紧,“核生化防护服?”   “闭嘴。”齐桓转过头一脸凝重,“一级准备。”   一级准备?!众人心中一凛,二级战备足以让全团枕戈待旦,一级战备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第一次任务就这么大牌!   昏暗的备战厅中,主席台上的大屏幕正播放着一组录像。   警报声在整个大厅回荡,台下的众人随着暂代指挥的铁大队长的讲述心一点点沉下去,总之一句话,此次行动危险非常,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入夜,老队员已经各自钻进睡袋入睡,新队员还坐在位子上做自我建设。许三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淡定的成才和强装淡定的吴哲一人搭了一个肩膀给他疏导情绪,剩下的,就全靠他自己了。   *   现场已经驻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成才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车里窜下来寻找隐蔽点。   所有人分成了不同的组,许三多在C组,由齐桓领队,齐桓是C1,许三多是C4;吴哲在G组,为G4;成才是E4,伍六一是A4。   众人行进在湿漉漉的地下防空洞中,仅靠枪支上的小灯照明,这种似曾相识的环境,莫名让成才想起了潜进南天门的那一次。   打头的C组几人还在插科打诨,可能是为了缓解喘息越来越重的许三多紧绷的神经。   成才听着耳机中许三多每半分钟的“我在跟进,完毕。”,忍俊不禁。不过很快,那些打趣的声音就被连续不断的枪声替代了。   打头的C组很快受到了攻击,就在刚转过一个弯的时候,密集的枪声突然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C2和C3很快失去了联络。   “C1,你们在哪里,快说话,完毕!”许三多一边匍匐向前,一边焦急地问。   隔了一会儿时间,耳机中才传来了齐桓虚弱的声音,“……我能说的话不多了……你可以撤回去,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你也可以一个人继续,但你要记住这里的路线……”   还没说完,又一阵密集的枪声,任许三多再怎么呼叫,耳机中也没了丝毫回音。   与此同时,成才所在的E组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他和组员在一个岔道口被迫分头行动,现在的这条通道中只剩下了他一人,E2、E3也失去了联系。   成才行进在昏暗的甬道中,越来越感觉不对。照理说被誉为“步兵的巅峰”的老A没道理在遇到刚才那种情况的时候会反应不及,差不多全军覆没,有点可疑。   “E4,我……我不行了,防护服破……破了。”耳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是E5。   “E5?”成才太阳穴一跳,连声道:“E5,报告方位,我去支援你!E5!”   E5喘了几口气,再次传来的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我不想死,我还很年轻,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想死……不想死……”声音渐渐弱下去。   成才着急起来,“E5,E……”“砰”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叫唤,耳机中也再没有任何声音。   “【再见了,中国军人。】”一种成才很‘熟悉’的语言透过无线电波传入他的耳中。   日本人,竟然是日本人!成才眼神骤冷,手上不知觉地用力,生生让他扳断了墙脚的一块砖头。这次事件难道有日本人的参与?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阴谋?   “【还有一个!】”成才在发觉有日本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四通八达的防空洞里行进了,还没等他走几步,对面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干掉他!】”这句话成才听懂了,肯定是有战友跟他们正面交上了火,必须赶过去支援。   一阵枪声过后,伴随着嚣张的笑声响起的还有接二连三锐器刺穿骨肉的声音,“【去死吧!】”   成才的眼睛开始充血,牙尖紧紧压着下嘴唇,心里默默喊着,“兄弟,等我!”   “老子跟你们拼了!”吼声过后,是极大的爆炸声,动静大得成才这儿都簌簌地掉着墙灰。   成才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会的,不可能的,刚才那个绝不是六一,绝对不是他!   扔掉了碍事的防毒面具,加紧脚步赶到那个地方,成才只看到了满地的碎石块和一些零散的衣服布片,看料子,应该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战友穿的不会错!   “六一,六一,在的话应我一声!”没有回应。   成才一拳捶在地上,眼泪流进尘土里,低低呜咽。几十秒后,站起身把脸一抹,丢掉了联络用的耳麦,迅速沿着因倒塌露出通道的厂房爬去。但是,被日本人是策划者这件事和伍六一的死刺激到的成才没有发现刚才的打斗说话声为什么会顺着耳机让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明显不合理的地方,以及在他视线的死角处紧紧贴着墙壁屏住呼吸不敢动的三名老A。   成才走后,那三名老A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一人捏了捏嗓子喝水,一人把匕首从一块血淋淋的猪肉里拔.出来,还有一人放下了怀里抱着的无线音响和一大堆碎布。   老A甲朝喝水那人竖起个大拇指,“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手,一个人把一堆人的声音都模仿出来了。”   老A乙挺挺胸膛,显得很得瑟,“那是,我姥爷是有名的口技表演者,我从小跟他学的来着。”   老A丙捧着自己心爱的匕首擦了又擦,默默垂泪,亲爱的,你咋就整不干净了呢?   小甲和小乙每人一对卫生球丢过去,“那你之前不会随便从武器库里捡一把啊,干嘛非要用自己的?”   小丙擦匕首的手一顿,捶胸捣足,“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呐……”   *   成才进了厂房之后,那里虽然烟雾弥漫,但意外的没有什么窒息啊之类的感觉,怎么回事?而且出乎他的意料,里面守卫的人数少之又少,与情报中的根本不符。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这些危险物品销毁再说。   成才偷偷换上了和歹徒相同的橘黄色工作服,背着人的眼睛四处放火,厂房中顿时火光冲天,与此同时,一辆白色面包车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后面追着一群戴防毒面具的人。   成才见状,举枪要打,却不慎被人绕到背后卡住了双手。成才左撞右撞甩不掉背后的人,于是一脚狠狠踩在那人脚背上,趁他吃痛的时候一个肘击撞上了他的肋骨,然后把他猛力抵到墙上,左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右手快速从大腿侧拔出匕首往他脖子上插.进去——   没成功!有人从后面用力抓住了成才的右手腕,打掉他手上的匕首;有人绕到左边使劲扳开他掐着那人的左手,反折在身后。   “放开我!有本事现在就毙了老子,不然的话老子死也要啃掉你们一层皮!”成才左右手都被禁锢,仅剩下两条腿还是自由的,又愣是一脚踹翻了背后试图抱住他身子的人。   另有一人用极快的速度窜上来,手臂横过成才的脖子压着他的喉咙,双腿紧紧绞住了他的腿。   “老三,快劝住你家发疯的小南瓜花!”背后那人用着气急败坏的语气朝耳麦吼,然后把耳机塞到了成才的耳朵上。   “咳咳,成才,冷静、冷静,这只是一次考核,你通过了,做得很好,非常好,伍六一也没事,他好好地呆在我旁边,相信我。”袁朗有些心虚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过来。   从听到袁朗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成才就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着刚才被他掐着脖子的“敌人”艰难地拿下防毒面具咳得面红耳赤,熟悉的娃娃脸,是二中队长林岭。   成才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一把扯下耳机,用力捏碎。冷着眼扫过还抱着他左臂的某老A,那人讪讪地放开手一步一步退到刚才压着成才脖子的一中队长王海的背后。   回去的路上,王海亲自驾车,成才坐在后座上,不发一言,周身的空气冷得能够掉下冰渣子,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送袁朗这个烂人一记断子绝孙腿!   交心   成才跟着王海走进了袁朗所在的临时指挥室。   王海揽着成才的肩膀,对袁朗挤眼睛,“老三,你这宝贝我可是给你送回来了,记得欠我的那包中华。”   袁朗蹭过去不着痕迹地隔开王海的手,状似不耐烦地撇撇嘴,“行了行了,少不了你的。”   王海嘿嘿一笑转头离开。   成才趁着两人啰嗦的时候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打游戏的吴哲,蹲在那儿消沉的许三多,穿着老A作训服的杨成,倚在墙上喝水的伍六一……视线划过伍六一的时候,成才的瞳孔缩了缩,然后朝着他抿嘴一笑。   吴哲给成才努努嘴,示意他看向某个角落的三人。负责A许三多的齐桓肿了嘴角,负责A伍六一的石头青了眼眶,负责A吴哲的C3……咳,小猫他被打击的蹲在墙角种蘑菇,并且不时回头用幽怨的眼神看一眼吴哲。   袁朗走到成才面前,欣慰(?)地看着他,“我已经听了你在任务期间的报告了,我很满意。”   成才深深呼吸,抬眼对着袁朗笑得妖娆,声音轻柔地不可思议,“队长,我能拿您练练手吗?”   袁朗正被成才微翘的桃花眼勾得心猿意马,猛一听到这句话,笑容当即僵在嘴角,转眼看到众人都跃跃欲试,果断摇头,“不可以。”   成才收回笑容,撇头,“切。”   *   最终评估,九个新南瓜戳在门外排排站。   吴哲第一个进去,满脸都是“机会终于来了”的喜悦。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手指头勾着串钥匙转啊转地出来了。   伍六一是第二个,原本气愤难耐的他出来后却是对袁朗满满的尊敬,那妖孽如此轻易地收服了宁折不弯的伍六一?成才有些好奇了。   许三多第三个,他进去的时候一脸迷茫,出来的时候依旧一脸迷茫,可眼神中多了坚定。   ……   终于轮到成才了,他对着站在对面的吴哲三人点点头,推开门。   走进去,站定,敬礼,在铁大队长的示意下坐在椅子上。   铁路看着他,眼中有着激赏,“成才,你的单兵素质、个人技巧和精神力都是毋庸置疑的优秀,特别是作为一名狙击手,你的成就无疑是让人惊叹的,我们A大队正缺你这样的人才,你愿意留下来吗?”   成才闻言,面上并没有什么自豪之色,只是平淡地开口,“都没有异议吗?”   铁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成才挑眉,紧紧盯着袁朗,“那么我能说几句吗?”   铁路瞥了一眼旁边袁朗那个小狼崽子,嘴角上勾,还是点了点头。   成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眼睛不错过袁朗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中校,你知道吗,我很信任你,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莫名地信任你。”袁朗张了张嘴,成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接下去,“我这个人,对于信任的人可以性命相托,但我的信任经不起折腾,你或许可以称之为偏执。我信任你,但你三番两次地骗了我,让我对你的信任打了折,如果我留在A大队,我怕这份偏激会带到任务中,那么一旦在战场上,我就可能会拖累战友,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袁朗听了这一长串可以称得上对他质疑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喜悦。果然,他没有找错人。   “成才,我知道你对我的一些做法有意见,但我可以解释,下午去草坡上等我,我会让你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的,可以吗?”袁朗用他最真挚的眼神看着成才。   成才安静了会儿,终是点点头。   *   秋日午后的阳光不会太浓烈,照得人昏昏欲睡,成才躺在草皮上,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已经在开始打架了。   一片阴影当头照下来,遮住了温暖的阳光,成才掀了掀眼皮,没有搭理。   袁朗舔舔嘴角,不在意地坐到成才的身边,借着日光用眼睛仔细地描绘小孩精致的五官。   成才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微红了耳根,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无奈地睁开眼,“您这么看着我做啥?”   袁朗学着成才一样躺下,把手枕在脑后,用着跟“今天天气真好”一样平淡的语调说话,“我在A大队已经八年了,八年时间,我亲手送走了一个个亲如弟兄的战友。”   成才知道,这个“送”字必不是如表面那般意思,果然……   “有空去375峰背后看看吧,那里是进了A大队的弟兄最后的长眠之处,是我们的祖坟。”袁朗顿了顿,回头盯着成才的侧脸,“你知道吧,A大队的性质,就是枪里来血里去的那种高危任务,每一次出去都要写遗书,每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完整地回来。”   成才点了点头,轻轻地说:“我知道。”   袁朗转回去抬眼看澄蓝的天空,上面有白白的云在飘,变幻着变幻着成了身旁那小孩的模样,“我要对你们每个人的生命负责,所以我极尽手段地考验你们,目的只有一个,让被选中的人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停了一会,袁朗再度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虔诚,“我曾经在云南遇到过一位老军人,他告诉我他的战友说过,‘真正优秀的指挥者,费尽心血却不敢妄谈胜利,只是想让他的部下能在战场上少死几个,这是军人的人道’,从此以后,我就把这句话也当作了我人生的信条,竭尽所能,期望我带出去的兵能够零伤亡。”   再次听到那熟悉的话,成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曾几何时,他为了自己的团长,也这样对着虞啸卿铮铮地说过。其实他在心里早已经认同了袁朗,只不过想要看看他纠结的模样而已,纯属恶趣味。   “那么成才,你愿意留在A大队和我并肩作战吗?”袁朗突然发问。   成才闭上眼睛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开口,“啊,那么以后多指教了,队长。”   袁朗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微风拂过面颊,带来丝丝凉爽。   *   袁朗斜躺在草坪上,没个正形地问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新老南瓜,“你们说说,我们为什么称自己是老A?”   吴哲存心想要恶心恶心袁朗,故意把齐桓当初匡他们的那套搬了出来,“齐桓曾经说过,ABCDEFG,A是老大。”   袁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老大,如果有谁还这么认为的话,我捶捶捶捶捶死他!”对着草皮用力虚打几拳。   齐桓在旁边看着他的队长耍宝,忍不住无声地笑开。   “我最讨厌以老大自居,什么叫老大,狗屁!老A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袁朗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趴在草地上用极其妖娆的姿势从这头爬到那头,在路过成才的时候还给他抛了个媚眼,碜得成才一哆嗦。   他在许三多面前停了下来,凑近去问,“许三多,你玩牌吗?”   许三多左右看了看,见可以给他拿主意的人都离得有些远,只好木木地说:“我、我不玩牌,玩牌没意义。”   袁朗眼角下垂,撇撇嘴坐起来,“没劲,真没劲,牌都不玩,没劲。”抬头看看四周,继续开口,“捉老A是我们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老A,就得藏着,掖着,最后,那张出奇制胜的,老A。”眼见众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袁朗站起身笑笑,走到吴哲身后亲亲热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还有第二种意义啊……吴哲,你肯定经常上网聊天了,你来给他们说说。”   吴哲正正被碰歪的帽檐,清了清嗓子,“网聊上说,A就是骗人的意思,我A你就是我骗你,我想您说的第二种意思,应该是兵者诡道。对敌人要A,至于您对我们,那就更A了。”   袁朗被逗乐了,卡着他的脖子给他来了一下,“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   齐桓在说自己部队的性质,袁朗静静坐着,听。   等他讲完了,袁朗才继续补充,“跟乙类部队相比,我们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你要甘愿藏着掖着,心甘情愿。没有功德圆满,没有一步登天,只有用血和泪守护着国家的后方。”   所有人听了这话后都在沉思,袁朗直勾勾地盯着成才开始煽情,“以后要长相厮守了,长相……”被齐桓一脚踹在大腿上,压低了声音提醒,“队长,台词错了。”袁朗“咳咳”两声,坐正了身体一本正经,“以后要长相守了,长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A大队二三事   正式进了老A,那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得有个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代号。   那天傍晚,一茬子新老南瓜窝在成才他们寝室捉老A,哦,对了,他们已经换到了A大队成员专用寝室,一室两人,成才的室友是个老熟人,就假扮南瓜的那位陆军少尉,三十一号杨成。话说杨成的身份揭穿后,立刻遭到了被他骗的很惨的一众新南瓜的报复,吴哲打头阵,率先把他压在地上,然后一个接一个压上去,最后叠在人山顶部的是虽然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但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成才,一群人直折腾得这个面上冷然内心火热俗称闷骚的家伙连连讨饶。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寝室,据说是杨成自己去要求的,理由很简单,杨成是三中队的专职狙击手,虽然袁朗有时候也友情客串一番,但毕竟他是指挥官,难免有所顾及不到,现在来了个成才,于是杨成终于找到了有共同话题的同志,肯定是要牢牢把握。至于那时候接到了他的要求的袁朗是什么表情,那就不是我们猜测得到的了。   言归正传,齐桓摸了一张牌,突然想起来那四个新进南瓜还没起代号,于是隐形身份为三中队之母的齐妈不淡定了,赶紧把这件急需解决的事提了出来。   “代号?”吴哲抽了张梅花8扔地上,“什么代号?那齐桓你的代号是什么?”   齐桓指指自己,笑,“我?我喜欢厨艺,所以叫八一菜刀。”然后指着周围一圈人数过去,“马健是C3,你也可以叫他小猫,石丽海是石头,杨成是AK,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枪……”   话音未落,吴哲迫不及待地指着自己说:“我喜欢园艺,要不就叫锄头吧。”   齐桓一拍大腿,“那感情好啊,你就叫八一锄头,和我整个八一组合。”   许三多叫完毕,因为上次最终考核他被齐桓要求被半分钟报告一次“我在跟进,完毕”,大伙觉得挺有意思,就给他定了这个名。   伍六一的代号颇费了一些功夫,因为大家说他本来的名字就挺像代号,伍六一,伍六一,不如就叫61得了,却遭到了吴哲坚决的反对,说是没新意。齐桓嚷嚷着锄头你就是娘娘腔腔,遭到了吴哲的一记老拳,当然没打着。吴哲搭着伍六一的肩去墙角嘀嘀咕咕了一阵,回来后伍六一就同意了他给起的代号,墨水味儿十足的‘居士’。   轮到成才了,吴哲一脚踏上旁边的小板凳,背后有熊熊火焰在燃烧,说一定要给成才起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代号。成才看着吴哲那副打了鸡血的模样,嘴角抽搐,心说锄头你不用那么积极的,真的,我只要低调一点的代号就行了。   袁朗坐在椅子上,给吴哲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锄头,说得好,正合我意。清清嗓子打算宣布自己给成才起的代号,却不想二中队长林岭这时候突然把头伸了进来,兴奋地提议:“哎,老三你不是喊他小南瓜花吗,我看他的代号叫花花得了。”   袁朗额头青筋凸成十字,一把捏烂了手中从铁大队长那儿顺来的中华烟,挤出一个特渗人的笑容对着林岭咬牙切齿,“老二,这是我家的事,就不劳烦你个外人来掺和了。”特地在“老二”、“我家”和“外人”上加了重音,看着林岭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袁朗心里得意地笑啊得意地笑,叫你抢了我给花花的代号,叫你抢!   林岭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眼见成才有拒绝的趋势,连忙一个箭步蹭到他的身边,用他水汪汪的大圆眼睛瞅着成才,还装模作样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唉,自从上次之后,我这喉咙就没好过。唉,上次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一星期啊一星期,唉……”   成才被他的话勾出了些许愧疚,话说那次最终考核他以为是日本人,确实是往死里下手,那伤肯定不轻,虽说二队长联合队长骗他,但也是迫不得已,果然还是要道一下歉吗?   林岭见成才有些动摇,连忙趁热打铁,“所以,就叫这个代号吧,好吧好吧好吧?”   成才被他的语气弄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眼皮直跳,连忙退开一步点了点头,在心里做失意体前屈,他竟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所以说装可爱的人都是大杀器啊TAT。   ……于是卖萌是可耻的二中队长,特别是三十岁高龄还顶着张娃娃脸的!   袁朗眼看事实已经成了定局,心里那个郁闷是无处发泄呀,瞪着林岭的眼神中的杀气都化作了实体。齐桓见情况不对,连忙拉着林岭往外走,边走还边扯嗓子吆喝,“二队长,一队长喊你回家吃饭了!”   林岭赶忙顺坡下,走到门口的时候还要死不死地回头对着袁朗挑衅一笑,看着一直很妖孽,从未被超越的老三那张X求不满的脸,心里痛快地仰天欢呼,让你把长熟了的南瓜都挑走,让你跟我们抢南瓜!   袁朗死死盯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嘎吱嘎吱磨牙,老二,你给我等着,小心别犯到我手里!   于是沧桑大叔脸的三中队长VS滑嫩娃娃脸的二中队长,大叔脸完败!   *   A大队的生活一如既往地紧凑,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又一次常规演习,地点,A大队基地某个专门演练室内救援的废旧楼房。   成才和石头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交错着踢开相对的两扇门,房里立刻伸出了伪装成匪徒的黑色人形靶,成才毫不犹豫地举枪专打致命点,脑袋、喉咙、心脏、肺部……枪枪命中。   清扫完了另外几间房的战友集中过来,对着成才竖起大拇指,然后分头行动。   演习时间有些长,很快就入了夜。   成才躲在三楼拐角的阴影处,用一堵墙作为掩护,静静隐蔽,逃脱围剿。   是的,这次三个中队联合演习,一半人员作为围剿方,另一半人员作为被围剿方。不知道是不是暗箱操作,三中队基本上全员都在被围剿一方,除了袁朗这个本应作为领头羊的队长,他端着枪屁颠儿屁颠儿去围剿一方了。   有□,绝对有□!全体三中队战友在心里做咆哮马状。   成才躲在楼上,着急地看着隐蔽在楼下杂草中的伍六一和吴哲,他们埋伏的地点很好,是围剿人员的必经之处,可问题在对方是从上面攀楼梯过的啊不是从地上走过的!   成才左左右右地寻着有什么方法可以不动声色地提醒他们,这时候,他眼尖地看到对面楼顶有个若隐若现的脑袋。成才连忙闪身避在墙后。   “砰、砰、砰、砰。”四声枪响几乎同时响起,楼下两人身上冒出了滚滚白烟,其他地方却没有什么动静。   吴哲被伍六一从地上拉起,拍拍衣服耸耸肩,对着袁朗消失的方向竖了个中指。   成才一声不吭地隐蔽在原处,看看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成才心里有些着急起来,虽说只要躲过围剿就算胜利,但难得有一次能够正大光明狙了袁朗的机会,他可不能就这么躲过去了,拼着同归于尽他也要给那烂人一枪!想起最终考核,他就恨得牙痒痒。   正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上来,一个敌方士兵竟然独自上来搜查,好机会!成才暗暗蓄力,在他走到拐角处的时候,猛地窜出去,快速用拇指在他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那人无奈地摊手,示意成才可以走了,他会乖乖呆在这儿的。成才走了几步,突然计上心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被他毙了的那人,那人在成才红果果的眼神下打了个冷颤,张了张口,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索性闭嘴不言。   成才嘿嘿笑着走过去,在那人惊惧的眼神下扒了他的衣服,跟他说了声“对不住了啊”后,伪装成那人混入了楼下搜寻的队伍。   成才压低帽檐,躲在人群中看着袁朗站在前面跟一中队长和二中队长说话。   “还没找到吗?”袁朗。   “没有。”林岭。   “话说你那小南瓜花还挺会躲啊,整个三中队可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了。”王海。   袁朗叉腰走了两步,看看手表,对着其他人下令,“去,再给我找,我还就不信了,我会找不到那朵小花?”   人群开始行动起来,稍稍有些混乱,时机到了!   成才趁着他们各就各位,袁朗防备最松的时候,用让人无法看清的速度举枪扣扳机——   “嘭!”袁朗身上突然炸开了滚滚白烟。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定格键一样停止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看还举着枪的成才,再看看同样错愕的袁朗。   三中队长被狙了?!   三中队长被自己人狙了?!   三中队长被伪装成自己人的敌人狙了?!   “快,抓住他,最后一个!”二中队长林岭最先回过神来大喊。   人群一拥而上,成才掉头就跑,原本以为他们会用枪,那样就是成才有飞毛腿也跑不过,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他放水,追他的人没一个开枪。就在这时候,作为牺牲人员的吴哲突然大叫,“停,时间到了,不能再继续追捕了!”   众人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袁朗哭笑不得地看着那群明显是在装装样子抓人的臭南瓜,暗忖自己平常真的那么不得人心吗,怎么看到自己被狙了就一个比一个高兴?   终于见血   袁朗坐在吴哲的后宫旁,嘴里叼一根烟四十五度望天,眼神忧郁。他总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挖到自个儿后院的那朵小南瓜花对他有意见,真的真的,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吧。   两天前……   日常的一对一对抗训练,不寻常的是这次袁大尾巴狼也加入了,成才就很臭手地抽到了他。   两人拉开架势各执一方,周围站着圈儿训练完成的老A。   一阵清风吹过,有片绿油油的叶子被吹起又飞落,就在这一瞬间,成才抢先出击!   先是一拳过去,袁朗歪头避开,拳风只是堪堪扫过他的耳廓,趁这个机会,袁朗伸手格挡住成才的手臂,被成才一扭手腕滑出,袁朗出腿,成才降低重心躲过并极快地一个扫堂腿过去,袁朗跳开急退几步,在成才未来得及稳住身子的时候又飞快夺上来,直拳袭向成才的胸口,成才见势不对,连忙侧开身子,极快地转身一个后旋踢,被袁朗一手抓住脚腕一手攀上小腿,成才不敢停顿,凌空跃起另一条腿踢向袁朗的脑袋,袁朗只好矮身躲过,与此同时稍稍放松了抓着成才腿的双手,被他一不留神脱出,成才在半空中翻滚一周屈膝落到地上。稍一停顿,两人又重新胶着在一起,这次袁朗先出手,拳风犀利如刀,成才在和他过了几招之后一时大意被他抓住了手腕,袁朗趁势左手扣着成才的手腕,右手抵着他的脖子急进几步,让他重重撞在了铁丝网上。成才的上半身动弹不得,下意识地提腿攻击,被袁朗先一步识破,把他的攻势一一化解,然后强硬地压住他的双腿,双手也被抓住用力按在头上。   袁朗粗喘几口气,对着成才挑眉,“怎么样啊花花,服了吧?”   成才紧靠着铁丝网的身体被迫与禁锢他的袁朗紧密相贴,不懈地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的右膝稍稍能动弹后,故作镇定地和袁朗对视,对着他明媚一笑,“队长,我不是你的对手。”   袁朗见状稍稍放松了手脚想要退开来,成才见有机可趁,脸色突然一变,提膝用力向上一顶——   “嗷——”袁朗捂着小腹急退几步,指着成才的手指颤啊颤,控诉,“花花你竟然不守规则,都认输了还出招?!”   成才拍拍手上的灰尘笑的得瑟,“谁说我认输了,我只说我不如队长你而已。这叫兵者诡道,哎,还是队长你教我的呢。”   袁朗被噎得面色铁青,自认倒霉,没过一会儿又屁颠屁颠地揽上了成才的肩膀,“花花,还好你刚才那一脚踢得高了点,要不然我后半生的性福可就搭在你手上了,说吧,怎么补偿你队长我?”   成才瞄了瞄他裤腰下两寸,撇头不甘心地嘀咕,“切,竟然踢高了。”   袁朗额头立刻滑下一排黑线,嘴角抽啊抽,心说我都听到了你个小南瓜花。   于是事情就是这样。   “呜——”警报声突然响起,袁朗原本慵懒的眼神立刻锐利如刀,有任务!   *   傍晚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一队人行进在湿漉漉的丛林里,袁朗从最后赶上来,一个一个从每个人的钢盔上拍过去,然后郑重地说:“我要零伤亡。”   齐桓拿着望远镜查看远方,吴哲在旁边继续他的怀疑精神,“你们上回是工厂毒气加巷战,这回又是下雨又是丛林又是大泥潭的,你们到底要干嘛啊?”   齐桓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我比你更想知道。”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一队穿着雨衣脸色阴沉的战士,最后面还抬着床担架。袁朗首先站了起来给他们送行,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站起了身。   吴哲原本想要拦住一个问问他们是哪个中队假扮的,他始终还是半信半疑。成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对着他摇摇头,等到那些武警战士走远了,才沉沉开口,“是真的,我闻到了血腥味。”   听到这话,吴哲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惊讶,袁朗闻言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成才一眼。   天渐渐大亮,成才身上插满了树枝在G点隐藏,耳机中传来吴哲喋喋不休的话语,早在全速赶往2071国界碑的路上在树干上发现了定向雷的残余的时候,吴哲就已经相信了这次任务的真实,现在这么唠唠叨叨,是因为他紧张了。   袁朗笑着跟他打趣了几句,然后肃然,“保持频道清洁,完毕。”   各单位都到了所在地点隐蔽,就只等袁朗一声令下开火了。   “F点观测到目标现在297C位置。预计十五分钟后越过2071国界碑,十分钟后进入狙击距离。完毕。”齐桓在前沿传来了探测到的消息。   袁朗端起枪下令,声音依旧沉稳如昔,“G点照顾蛇头,C点右翼三,B点左翼两,A点打击重火力目标,F点继续潜伏以便封口,完毕。”   一叠声的“明白”响起,气氛骤然紧张。   袁朗给自己的手枪装上消音器,首先干掉了在最前面开路的两个斥候。以此为信号,双方正式交火。   成才在G点用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把子弹一颗一颗喂到毒贩的脑壳上,看着那随着他的枪响弥漫开来的一片片血雾,眼神冰冷而残酷,连一丁点儿的情绪都吝啬施舍给他们。   枪声很快平息下来,吴哲跑到袁朗所在的C点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还不还击?”   “同样训练有素……”还没等袁朗说完,耳机中就传来了齐桓焦急的声音,“100炮,C点小心!”   袁朗一把按住吴哲的脑袋伏下身去躲避炮弹攻击,成才在齐桓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开枪毙了那个放炮的毒贩。   又一个昼夜过去,一直跟他们僵持到现在的毒贩终于妥协,或者说假装妥协。   “大硕士,他们喊的什么?”袁朗问身边的吴哲。   “放他们一条生路,马里的东西一半给我们……大爷的,现在涨价码了,全部给我们。”   袁朗老神神叨叨地靠在土垛子上,神情竟然有些放松,“不用理会他们,他们比我们急……有惯例,谁先说话朝谁开枪,他们以为我们会上当……吗……”话音未落,许三多的一句“放下武器”让他的嘴角僵在了原地。   成才一把拉下许三多伏在地上,没有声响,探出头一看,才发现一面白旗颤巍巍地伸了出来。   一个貌似老实憨厚的男人双手上举慢慢出现在视野中,袁朗在和他对话的同时命令各小组注意警戒,成才眯眼看到了那男人身后一闪而过的身影。有情况!当即举枪蓄势待发。   在靠近一段距离的时候,那个投降的男人突然拉开衣服跑了起来,身上捆着满满的炸弹,他是想要跟成才他们同归于尽!但袁朗会给他这个机会吗?当然不会。不过跑了几步,袁朗就打爆了他身上的炸弹,一阵巨响,那男人被炸得灰都不剩。与此同时,一人扛着迫击炮趁着烟雾弥漫之际想要给众老A来一发,成才眼中划过一道冷光,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一秒之后吴哲的子弹也打进了那男人的胸膛。   成才对着不远处的吴哲点点头,跑到下一个地点去伏击趁乱调头就跑的毒贩。   半天之后,收队回来的袁朗一脸阴沉地走在最前面,后头押着个神情有些癫狂的毒贩,最后面是仿佛已经失去了魂魄完全靠齐桓在支撑的许三多。   成才走上前去,问同行的伍六一,“三呆子这是怎么回事?”   伍六一看了看全身虚脱般靠在树上的许三多,皱起眉摇摇头。   成才刚要上前去安抚一下许三多,却没成想刚才被他拷在树枝上的某名毒贩突然脱离了束缚朝他扑来,成才立刻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趁他吃痛脚步不稳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绕到他身后,右手摸出军刀毫不留情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鲜血飙溅,落到了离得最近的成才和许三多脸上。众人被成才这一手惊到,都瞪大了眼睛看他,许三多颤抖着手摸了摸溅到脸上还带着温度的血迹,瞳孔紧缩,连滚带爬地冲到成才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哭喊,“你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不杀他的,他都被你抓住手了!”   成才面无表情地看他,右手用力握紧许三多的手腕迫使他放开,左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冷笑,“因为我赌不起,他刚才可以在手里拿一个手榴弹,我不能保证他还有没有第二个手榴弹,我决不允许自己拿弟兄们的性命来赌!”而后转头看看四周的老A们,眼神尖锐,染血的面容竟然有种别样的魅惑,“对我的战友起杀心的就是敌人,是敌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沉重而又决绝。   伍六一上前几步扳过成才的脑袋和自己额头相抵,其他战友一个一个过来默默地轮流拍他肩膀,各自表达了无声的安慰和支持。成才顿时心里一暖,眼神柔和了不少。   新南瓜们第一次的实战,就在这种不怎么圆满的氛围下落幕。   后遗症   任务结束,成才在离开之前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那块历经沧桑依然伫立的国界碑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上车。   中缅边境,过不了多远就是南天门,那个他们所有人把灵魂都扔在上面的地方。死去的弟兄,还活着的弟兄,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不能去,因为他还在任务中,且现在这个状况根本不适合。   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总有一天……成才握了握拳头。   回去的路上气氛意外的沉默,许三多蜷缩在车的角落一动不动,跟失了魂儿似的。成才还沉浸在来了刻骨铭心之地却不能踏上的伤痛之中,众人只当他是第一次实战受了刺激。吴哲和伍六一各自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做心理建设。   齐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要找袁朗合计合计,却发现自己的队长一瞬不瞬地盯着脸上还有淡淡的血色的成才,眼神复杂又纠结。   算了,还是我多操些心吧。齐桓默默扭头,心下叹气,果然,这三中队要是没了我,该要增加多少问题儿呀。   *   铁路在电脑面前自顾自地总结这次任务的报告,看也不看戳在那边浑身难受的袁朗,“一夜之间彻底摧毁为祸数年的贩毒武装,集团军的嘉奖会都开了,可我就是搞不明白,事后为什么会弄成这样,那个兵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听到铁大队长开了金口,袁朗在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认错态度非常良好,“是我的错。”   铁路瞥了他一眼,知道那狼崽子肯定还有话说。   “我不该让他过早地面对流血和死亡,这是我安排失当。”袁朗很无奈,虽然在那次心理测试中就知道了许三多的精神力在某方面比较脆弱,但没想到脆弱到这种地步,或许他该让他再缓一段日子?   铁路对于袁朗的大包大揽明显持不赞成态度,“他是个军人,必须要有承担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袁朗苦笑,“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很容易,但对于他来说,很难,至少暂时很难。”   铁路有些生气了,站起身走到袁朗面前,说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让他去执行任务,难道供你选择的人选还少吗?”   袁朗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对于这个当初把他削得不成人样的铁大队长,他还是有一定畏惧的,“人选是不少,可这个士兵的各项指标和科目都很出色,我太着急了,急于让他成为我们的一员。”顿了顿,袁朗继续坚持维护许三多,“他真的很出色,只是他没意识到,学的、练的,都得在战场上厮杀,他其实就像在训练场上那样的一拳打出去,可他无法面对后来的结果。”   “这就是他最大的硬伤,也是他最不适合老A的地方!”铁路转头背手面对大屏幕,声音有些大。   袁朗听了着急起来,上前两步,“您是知道的,对于一个初上战场的士兵来说,有距离击毙和近身格杀,那完全是两码事,他的经历比其他人都要来的残酷。”   铁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眉毛,“那成才你怎么说?同样是近身格杀,他甚至还见了血,可他就没有上不了训练场这种从没出现在A大队的事!”   袁朗眼角一跳,下意识地反驳,“成才他是不一样的,不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行了,这件事你全权负责,一个月后如果他还是这种状态,那么就只能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了,我们A大队要不起这样的兵。”铁路挥挥手,摆明了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然后话题突然一转,“其他人怎么样?”   袁朗一愣,马上意识到了铁路说的是什么,“伍六一还好,像他这种保家卫国的信念比性命还重要的兵,心理干预稍微点拨一下就没事了;至于吴哲,那就更不是问题了,人大硕士智商高情商更高,心理干预小组的专家都差点让他反干预了。至于成才……”袁朗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面容坚毅又沉静,眼神复杂,“我只能说,他天生就该是属于战场的。”   “哦?”铁路来了兴趣,重新坐回椅子上,示意袁朗继续说下去。   袁朗几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草地上正踢足球踢得欢的众老A,慢悠悠地开口,“那小南瓜花对于战场上的动向,好像生来就有一种别人无法比拟的敏锐,而且对于战场,他总有种让人惊讶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多次出生入死一样。你不知道,在他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全身的气势都完全改变了,变得锐利充满攻击性,那种压迫感,让我这个也算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都觉得脊椎骨发冷,要不是把他从出生到现在的资料全都掌握了,我还真怀疑他是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将呢。”语调有点儿像是找到宝了的兴奋。   铁路闻言挑挑眉,不作评价,也不出声儿,任由袁朗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   *   许三多双眼无神地靠在柜子旁,任由吴哲说破了嘴皮子都不愿动弹,成才和伍六一甚至大声地高吼钢七连的连歌,那刻在每个钢七连士兵骨子里的雄壮声音也没能把他的魂儿拉回来,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齐桓从门外进来,一屁股坐在许三多面前的椅子上,对他说:“队长在训练场等你,说这不是命令,但他会一直等下去。”   许三多闻言总算有了动静,哭丧着脸转向齐桓。   齐桓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去吧,别让大伙儿为你担心,看花花那眼睛,人本来漂漂亮亮的桃花眼这几天为你愁得都熬成了国宝眼。”   “成才哥……”许三多的眼泪流了下来,慢慢地挪到成才的身边。   成才伸手揽过许三多抱在怀里,用手不住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没事儿,成才哥在这陪着你呢,但这坎儿你总要自己迈过去,自己迈过去,啊?”说完坚定地握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出去,“去训练场吧,队长在等你呢。”   许三多拎着鞋子游魂似的荡了出去,成才和吴哲有些担心地望着他阿飘一样的背影,心里没底,“队长能说服他吗,三呆子太死脑筋了,一旦钻了牛角尖,想要钻出来可不容易。”   伍六一走过来搭着成才的肩膀,眉头微皱,“应该没事吧……再说了,咱们在这儿瞎担心也不是个办法啊。”   吴哲闻言眼睛一亮,脑门上有个灯泡“叮”地闪现,“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   他的主意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同,于是一群人用上了他们学过的最拿手隐蔽方式,悄悄地追在许三多后面。   锄头牌窃听器   袁朗坐在训练场的小山坡上,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许三多。   “山里的黄昏,很容易让人想起旧事,对吧?”   许三多没有回话,只是敬了个礼愣愣地看着他。   袁朗也没打算让许三多接话,管自己说了下去,“我想起一个兵,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被人叫老虎团……”   成才、伍六一、齐桓三个人整整齐齐趴在袁朗和许三多所在的小山坡背后,丝毫不在意过往老A们惊奇的眼神,我行我素地干着偷窥的行当。吴哲暂时没到位,刚才他走到一半突然说要去寝室拿样东西,就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成才把手拢在耳后,竖起耳朵可劲儿听,啥都没听到。于是挫败地缩下脑袋,心里急得抓耳挠腮,“这队长都跟三呆子说了些啥玩意儿啊,怎么让三呆子露出这种见到英雄的表情?”   齐桓和伍六一对视一眼,动作一致地摇头,妖孽的心思不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能猜到的。   “估计又是那个‘队长和小护士不得不说的故事’。”一个声音幽幽地从后面极近的地方传来,然后杨成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成才和伍六一的脑袋中间。   成才和伍六一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吓,惊悚得齐齐打了个冷颤,汗毛从尾椎骨一路立到脖子根。   “AK,不带这么吓人的!”异口同声,被齐桓和杨成两人一人一个捂住了嘴巴“嘘”个不停。   袁朗眉角一跳,脑后挂下一排黑线,不去理会后面的动静,继续忽悠许三多。   成才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当,连忙俩爪子交叠掩住自己的嘴巴。   “什么队长和小护士的故事?”吴哲的声音插了进来,他终于赶到了。   于是杨成就把当初袁朗忽悠他的那个关于小护士在给某个兵切阑尾时忘打麻药然后因愧生爱以身相许嫁给了那个当代关云长的故事说了出来。   吴哲撇撇嘴不予置否,刚要说话却先被齐桓抢白,“锄头,你那捣鼓的是什么玩意啊?”   吴哲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勾引了过去,晃晃手中的遥控器得意洋洋,“这是小生的最新发明,微型窃听器,命名为‘顺风耳一号’。”   “什么‘顺风耳一号’啊,说的这么邪乎?”齐桓想要夺过来瞅瞅,被吴哲一闪身躲过,然后哼哼两声,示意大伙儿靠近,在遥控器上“啪啪啪”按了几下,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   “……齐桓说该把这个护士拉出去毙了!而吴哲说,这个兵有变态的自尊心……”   “小生啥时候说过这话了?”吴哲气愤,个烂人,忽悠人许三多这老实孩子也别拿自己当托儿啊。   杨成抿着嘴拍拍吴哲的肩膀,感同身受,一副“想当初咱也是这么过来”的样子。   “……谢谢,被人夸奖的感觉真好。”   “你、你说的那个兵是你?”   “十年前的事了,那个护士后来做了我老婆……”   齐桓兴奋地抓过吴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他手中的遥控器,“好小子,锄头你这玩意儿可真好用,真的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   吴哲一脸得瑟,鼻子翘得老高,“那是,也不看看小生是谁。”   “那你把窃听器放哪儿了?”杨成跟上。   “完毕的鞋子里。”   “就没被发现?”   吴哲勾勾手指,在众人凑过来之后压低声音balabalabala说了一大堆他自己捣鼓的这家伙比市场上的好在哪里先进在哪里,然后转头看到成才不断点头一脸沉思的模样,自认为找到了组织,高兴地说:“花花你也觉得我这发明很好是不?”   成才左手托右肘,右手摸下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队长竟然有老婆了,那嫂子肯定很强大,竟然收服了队长这个妖孽。”   吴哲一脑袋磕在地上,爬起来顶着满头草屑跟成才眼对眼鼻子对鼻子抓狂地低吼,“花花你竟然相信了,那么粗糙的谎言你竟然相信了,就烂人那模样,有女人肯嫁给他才有鬼了……不对,我们现在说的是我发明的窃听器啊窃听器!”   伍六一虎扑上来捂住了吴哲的嘴巴死命往草地上按,做贼似的向上望望,确认袁朗没有发现(真的吗?)才放开手。   成才疑惑地看着吴哲,眨巴眨巴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锄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队长说的是假话,说不定就有女人好他这口呢?”   吴哲盘腿坐正,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专家在此”,“刚才烂人不是说他且盲肠没打麻药吗?”   众人动作一致地上下点动脑袋。   “据我所知……”吴哲用食指指着太阳穴,一副学究模样,“从生理上来说,如果动手术没打麻药,在医生一刀划下去的时候病人会因为疼痛下意识地收缩肌肉,而这种状况,哪怕是刚出学校的菜鸟也会发现,更不用说经验丰富点儿的了,既然这样,那么给烂人开刀的那个医生就没道理会察觉不到,所以综上所述,烂人刚才的那个故事根本不成立,于是那个所谓的小护士就是查无此人了。”   “是这样啊……”所有人右手握拳敲击左手掌,脑中有个小人儿跳出来臭屁道,“真相只有一个!”   袁朗站起身,嘴角抽搐地看着下面那群猫着腰打算开溜的臭南瓜,故意重重跺了几脚。   “立正!”   成才几人听到熟悉的口令条件反射地站直,站正之后才在心里懊悔为什么不早点儿走人,现在倒好,被队长抓了个现成,跟375峰的相亲相爱是绝对跑不了的了。   果然……   袁朗背着手踱了下来,绕着他们一溜人转了个圈,清清嗓子,“全体都有,目标375峰顶,来回两趟,跑步走!”   伍六一打头,几个人迈开步子跑向375高地,边行进边在心底哀嚎。   “锄头等一下。”袁朗突然发话。   刚要起步的吴哲赶忙急刹车,脚下一个踉跄,用眼神没好气地询问,“干啥?”   袁朗抖抖索索自己蓬松的大尾巴,把爪子往吴哲跟前一摊,“交出来吧。”   吴哲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口袋,脑中竖起警示标牌,“交什么东西?”   袁朗舌尖舔舔牙根,一脸的“咱俩谁跟谁呀,你这样可就见外了啊”,“窃听器,不用我多说了吧。”   经过一番抗争,吴哲最终败下阵来,难分难舍地把自己的最新发明交了出去,然后在袁朗得瑟的眼神中悲愤地大喊一声“烂人”,泪奔向375。   *   许三多走的那天,三中队的所有人都堵在他和齐桓的寝室里给他死命塞行头,并且标榜行头的价值,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这样是怕他不回来。   吴哲把他所有时尚的反时尚的休闲服装都理了出来,齐桓摸出自己压箱底的名牌黑超架在许三多鼻梁上,C3拎了个小牛皮包在小卖部装了满袋子零食……   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看着许三多背着吴哲的大登山包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可及范围中。   “他会回来的吧。”小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喃喃地说。   石头借着身高优势拍了拍他的脑袋,“会回来的,他的根在这儿呢。”   再见高城   A大队的训练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停止,此次夜里,三中队的项目是巷战,需要熟练掌握在狭窄走廊中的作战和爬墙梯的同时向外射击。为了增加压力,袁朗充当在暗处的狙击手,时不时地在不同地方放冷枪,考验训练人员的临场反应能力。   黑夜是最好的伪装,齐桓、伍六一和吴哲三人已经趁着夜色从敌方阵营顺利地偷出了机密图纸,正原路打算撤回。   成才和杨成伏在顶楼,看到了下面齐桓用镜子打的暗号,对视一眼,同时把手中的绳子放下去。   伍六一和齐桓首先攀着绳子爬到了顶楼,吴哲是技术兵,相对来说战斗力较弱,所以排在最后。   那边杨成已经收了绳子消灭痕迹,成才这边的吴哲还在向上爬,刚刚到达顶楼边缘,杨成就从狙击镜里发现了对面袁朗若隐若现的帽檐,连连向成才打手势示警。   吴哲眼见自己必是躲不过的了,索性以自己的身体为屏障,掩护成才隐蔽到安全的地方。就在成才刚刚脱离袁朗的射程的时候,一束红色激光信号打在了吴哲的身上。   袁朗露出小半个脸,把激光束从吴哲眉心扫到胸口,得意一笑。   吴哲拿下帽子,对着袁朗耸耸肩,并且不着痕迹地往成才的方向移了移,让自己的影子彻底掩盖了成才的身影。   期间杨成也试图偷袭过,可每次都被袁朗及时闪开了,成才加入之后双方也交了几次火,但无奈先天不足,袁朗所在的楼层比成才他们这边高了一截,所谓易守难攻,于是双方陷入了僵持……特么的四对一竟然还陷入了僵持说出去会被笑死的啊喂!   于是成才果断打算速战速决,于是战况如下。   成才朝着袁朗的方向打了几枪,依旧感觉是放空,皱皱眉头,匍匐过去和杨成接上了头。   “AK,这么下去不行,我们要想个法子绊住队长然后喂他一颗子弹。”   杨成给自己的88狙换了弹匣,皱眉,“怎么做,队长太鬼了。”   成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有了,等一下我作诱饵,然后你就这样、这样、这样,明白吗?”   杨成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下意识地就想反对,却终是在成才坚定的眼神中妥协了。   成才举拳跟杨成相撞,深呼吸,一鼓作气从隐蔽处冲出去,一边开枪一边翻滚,弹孔每次都堪堪出现在前一秒他身体所在的地方。杨成趁此机会借着楼檐的阴影飞速跑到另一侧。成才靠在扶栏下,跟杨成面对面,然后对着他点点头,两人保持完全相同的姿势紧贴着慢慢站起来。成才和杨成无论在身高还是体形上都极其相似,于是在夜色的掩护下,远远看去,完全紧贴的两人竟是仿佛成了一人,就像落在袁朗眼里的景象一样。   从袁朗的角度看来,就是成才一不小心露了空档,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自从进了A大队以后,每每有演习,那小南瓜花总是想尽办法狙了自己,虽然成功的次数用一只手数都嫌多,可还是让他很憋屈,这次花花都自己送上门来了,岂有不采之理?所以袁朗果断用激光束瞄准了那小南瓜花的后脑勺。   成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队长的枪下之鬼了,庆幸的是队长果然没有发现跟他贴着的杨成。   是时候了!杨成闭上眼睛,睁开之后精光乍现,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双手从成才腋下穿过,同时偏过头找准了袁朗的方向,开枪——   袁朗很快反应过来,可已然太迟,在他的激光信号正中杨成眉心的那一刹那,杨成双手的手枪发出的激光信号也击中了他的心脏部位。   同归于尽!   袁朗无奈地看着转过身对他笑得灿烂的成才,摇摇头,心说这小南瓜花对他的执念真深,哪怕是不惜把自己当做诱饵也要让人狙了他,至于吗?   *   又一个烈日炎炎的天,三中队所有人都在湿答答的烂泥地里把自己摔得满身都是黄泥。   “花花、居士,队长有请!”齐桓站在高基上扯嗓子吆喝。   成才和伍六一停下来对视一眼,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队长找他们会有啥事?   袁朗坐在办公室中,心里有些干着急。许三多这个木头,感情他是乐不思蜀了啊,都这么多天了还不回来,眼看着铁大给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   敲门声响起,“报告!”   “进来。”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还门窗紧闭,成才快走几步打开窗户,袁朗见状灭了烟头。   两人跨立,抬头,等待指示。   袁朗手指点着桌面,似是有些烦恼,“许三多在外面也够久了……他现在在高副营长那儿,你们把他去押回来。”   成才和伍六一听到高城的名字,眼睛倏的亮了起来,特别是成才,嘴角那小梨涡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袁朗看着成才那个高兴劲儿,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酸,忒不舒服了。   “哎哎,我还没说他们目前的所在地呢,就那么着急啊。”话语中的醋味浓的,想闻不出来也难。   成才很上道地凑过去递了杯水,眼巴巴地瞅着他。   袁朗满意地招招手,示意两人过去,指着屏幕上一处地方,“就是这儿。”   *   坐在越野车里颠簸了几个小时,成才和伍六一终于到了目的地。   风吹草低,黄沙漫漫。是红三连五班,那个独守在草原上的五班。   已经入夜,高城正带着他那帮子兵开篝火晚会,许三多就在他旁边,看样子似乎好了许多,大白牙又拿出来闪了。   成才和伍六一下车,压低了帽檐牛逼哄哄地走过去。   甘小宁和马小帅两个传说中高城的哼哈二将抱着手拦住了去路,挑衅地问:“你们谁啊,不知道先要报上名头的吗?”   成才和伍六一不说话,就这么特拽地挥开他们朝高城走过去,其他人见状以为是找茬的,都围了过来。高城站起身,刚要拿出他装甲老虎的气势震震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却发现那两人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连长!”X2。   成才快了一步,首先整个人挂在了高城身上,伍六一紧接而上,于是高城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被压在了地上。   高城缓了口气,推开压在身上的两人,然后一边一条胳膊箍住了两人的脖子,“好小子,你们两个孬兵,那么久不见,刚一碰面就送我这么大份礼,啊?”语气中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咳咳。”成才和伍六一就着这个姿势把高城扶了起来,“连长,惊喜不?”   “惊喜?屁的惊喜,喜倒是没有,光剩下惊了!”高城没好气地拍了拍俩人的脖子。   许三多高兴地迎了上来,“成才哥,你们怎么来了?”   伍六一抬腿踢他,被躲过,“来接某个不肯回家的木头!”   许三多摸着后脑勺咧大白牙嘿嘿傻笑。   马小帅一个箭步上来对着成才左右开弓“啪啪”亲了两口,兴奋地见牙不见眼,“成才,可想死我了!”   高城看着那几个孬兵的激动劲儿,抬声吩咐,“小宁,通知厨房多加几个菜!”   甘小宁“哎”了声屁颠屁颠去了,成才偏头对着厨房方向扯嗓子喊,“老薛,我要吃你做的叫化鸡!”他知道薛林现在已经成了草原五班的班长。   薛林从厨房里钻出个脑袋,高声应和,“知道了!”   酒足饭饱,一干子人窝在火堆旁嗑牙。   “成才,六一,你们在死、死老A那儿过的好吗?”高城突然发问。   伍六一怔楞一秒,毫不犹豫开口,“我在那儿挺好的,真的,我现在觉得每天过的忒充实,早已经把那里当成除钢七连外的第二个家了,有归属感。”   成才在旁边停了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   “那感情好啊。”高城的眼睛中有欣慰也有失落,欣慰的是自己这几个最好的兵都在那号称“步兵巅峰”的A大队生了根,失落的是他们的成长自己终究是不能看到。   “不说这些了,”高城拍拍自己的脸,转话题,“来来来,给我这几个孬兵露一手呗,看看你们在死老A那儿都学了什么。”   成才和伍六一对视一眼,抖抖手脚站了起来,龇牙笑得妖孽。跟袁朗呆的久了,都近墨者黑了。   成才和甘小宁他们比射击,往往酒瓶子刚扔出来就被成才打爆了,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伍六一和师侦营其他弟兄比格斗,他一个人挑一群人,最后站着的只剩下他一个。   高城在外围笑得开怀,这就是他带出来的兵王,他们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狗血满天飞   自上次与高城见面回来,已经过了一星期,也就是说许三多离开了差不多有整三周了。原本那时候许三多是要和成才他们一起回A大队的,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许三多的父亲和二哥私自屯炸药想要挖矿,一不小心,炸了,人没事,但房子毁了,伤了邻居,现在被拘了,合伙人也跑了。许三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赶了回去。   “花花,小生挡不住了,换你上!”吴哲从篮球场上下来,大汗淋漓。   成才抬手和他击掌,“了解!”   袁朗接过队友的传球,抬眉看着篮筐下张开手防守的成才,舌尖抵了抵牙床,带出一个宁儿坏的笑容。运球到篮下,几个假动作闪过,三步上篮——   成才高高跃起,想要给袁朗一个盖帽,却不料这依旧是个假动作,袁朗快速收回手,从背后把篮球绕过去传给旁边的石头,成才扑了个空,凭他的身手本可以用很漂亮的姿势跃回地下,没成想袁朗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他腰上的敏感点,成才浑身肌肉一僵,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袁朗见情况不对,连忙一把扯过成才抱在怀里,在半空中硬是转了个身和成才调换了位置,让自己背部朝下,结结实实地当了肉垫。   “咣——”肉体撞击木板的声音在宽敞的体育馆里久久回荡。   成才眼前一黑,唇上一痛,顿觉有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袁朗距离极近的脸,还有明显因惊讶瞪大了的眼睛。   不.会.吧?!两人脑中同时闪现一道惊雷,劈得他们暂时缓不过神儿来,紧紧抱着躺在地上达一分钟之久,而周围所有人都被这个狗血到极点的桥段煞在原地,完全忘了反应。就在这时候,齐桓带着回归的许三多来到了体育馆。   “咦,成才哥和队长这是在干啥咧?”许三多很白目地开口。   他问了,他问了,他竟然问了!该怎么说?所有事件目击者都在心里揪着耳朵以头抢地。   “对抗练习吗?”更白目地补充了一句。   你家对抗练习用嘴巴啊?!齐桓转头默默捂脸,心中现煮一碗碗内牛满面,果然,很傻很天真的孩纸是最强大的。   好吧,其实在许三多的角度看来只是他成才哥压在袁朗身上而已。   由于满室寂静,所以许三多的声音传到成才耳朵里的洪亮程度不啻于紧急集合的哨声,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大咧咧地趴在袁朗身上,成才立刻窘得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哧溜一下离袁朗几丈远。   袁朗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看着顷刻间空荡荡的怀抱,有种莫名的遗憾。   “对不起,队长;我错了,队长;谢谢你,队长!”成才对着袁朗连鞠三躬,然后很没骨气地——遁了。   袁朗看着脚底抹油的成才,苦笑地摇摇头,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一群看热闹的,板起脸把他们轰到球场上,“看什么看,啊,你们继续,继续。”   眼见袁朗扶着腰走出了体育馆,装模作样在打球的众人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开,并渐渐有加大趋势。   *   成才抱腿缩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在他面前来了又去的某老A。这是第几个了?从上午他逃了之后有多少人来这儿知会他队长的现状了?等会,让他数数。   第一个是菜刀,说队长走出体育馆时是扶着腰的,估计是伤到那儿了。   第二个是完毕,说队长午饭都没去吃。   第三个是石头,说队长全身都摔的青青紫紫了。   第四个是锄头,说烂人骨头都断了。   第五个是小猫,说……   第六个……   ……   啊啊啊,他到底该不该去看看呢,毕竟队长是为了他才伤到的,可出了上午那件乌龙事之后总觉得现在面对队长有些尴尬啊!成才抓着头皮纠结到了极点。   算了,还是去吧。一梗脖子做壮士断腕状。   所以他现在拿了瓶云南白药徘徊在袁朗寝室的门外。   举起手,放下,来回走几步;举起手,放下,来回走几步……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自己滚进来,门没锁。”里面传来袁朗慵懒带点儿沙哑的声音,微微有些性感。   成才来回的脚步一顿,认命地推开门。   首先把手上的云南白药伸进去,“队长,我来帮你擦药。”   门里的袁朗挑挑眉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等着那小南瓜花用龟速慢慢挪进来。   成才进门看到趴在椅背上吸烟的袁朗,一愣,想是队长真的伤得有些重,不然为什么不靠着坐呢?于是赶紧急走几步挥挥自己手中的药,“队长,把衣服脱了趴床上去,我给你擦药。”   袁朗闻言眉毛挑得更厉害了,盯视成才那张正直的小脸十秒钟,慢悠悠地起身坐到床边,再慢悠悠地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看到袁朗的动作,成才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成才看到趴在床上的袁朗琵琶骨和腰际那两块青紫的地方,心下一阵愧疚,连忙坐到床边卷卷袖子,双手搭在他腰上从下开始往上推。   袁朗在察觉到成才带着枪茧的手掌贴上自己腰的时候,肌肉有一瞬间的绷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小南瓜花的手心有些烫,是年轻人特有的体温,那热度顺着自己的四肢百骸流遍全身,让他觉得自己的心窝子都开始发烫了。   “花花,你不擦药光推拿有什么用啊?”由于垫着下巴,所以说出来的话有些模糊。   成才轻轻一笑,声线柔和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爹说了,擦药之前要先把淤青揉散了,那药效才更好渗透。”   袁朗闭上眼睛撇撇嘴,“穷讲究。”语气中却有着他自己的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上面点。”   “这儿吗?”   “上面,对,就是这里……”   终于伺候完了到后来越来越大爷样的袁朗,成才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甩甩酸疼不已的双手。   袁朗赤.裸着上身爬起来,一把拉过成才的手腕,用自己宽厚的掌心给他放松肌肉。他突然发现那小南瓜花有一双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指甲圆润呈半透明状,从手背上来看,还真看不出是属于军人的手,跟他粗砺的手掌完全相反。   若是掌心相贴,他的那双手大概会跟自己契合地很好吧……脑中莫名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代号SILENCE(一)   袁朗走进寝室,脱掉作训服穿着条八一裤衩敲了敲浴室的门,“花儿,洗澡呢?”   里面传来成才模模糊糊的声音,“嗯那,马上就好……”   是的,早在几天前,袁朗就以公徇私利用手头的那点儿权利硬是把花花跟AK拆开挖到了自己的寝室,美曰其名为了方便照顾,当然被照顾的是他,因为他伤了嘛。   伤你个鬼啊伤!三中队所有人在心里吐槽,皮糙肉厚的,就那还叫伤吗,恐怕痛都不会多吧。再说了,怎么就没看你白天操练我们的时候有伤员的模样啊。   浴室门“咔嗒”一声打开,袁朗听到后转过身去,一怔。   成才头顶一块大毛巾,光着上半身走出来,身上大抵是没有擦干,水珠顺着脸颊划过突挺的喉结沿胸膛落入肚脐,下半身套了一条迷彩裤,腰带没有拉紧,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臀部,腰身低得都能看到三角地带的胯骨。   袁朗舔舔嘴唇,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   成才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擦头,“队长,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袁朗转身,眼中有着不易让人察觉的窘迫,拿起桌子上一个文件袋,头也不回地向后扔去,“资料,熟读,下一个季度的对抗演习,成员五人,代号silence。”   成才伸手接过,抬眼的时候袁朗已经匆匆走进了浴室,心下有些疑惑,用得着这么着急吗,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摇摇头,翻开手中的资料。   十五分钟后,袁朗走出浴室拉了把椅子坐成才对面,有些兴奋地开口询问,“看得怎么样了?”   成才抬头看看他,视线又回到资料上,疑惑,“只有五个人?队长你、我、三呆子、锄头、六一?”为什么没有菜刀……   袁朗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点点头,“齐桓和我是老搭档了,配合过于默契……你觉得战场上这么默契的组合有可能吗?”   成才若有所思,袁朗继续说下去,“若是真正的战场上,不同战区的A集团和B集团整合作战怎么办?还有人与人之间的琐事……”   毕竟曾经也是经历过那种场景的,所以袁朗一说成才就想明白了里面的弯弯道道。   “队长,这次对抗是跨军区的吗?”   “对,大规模联合军演,跨兵种、跨军区,属于高烈度战争,允许人员伤亡。”   听到有伤亡名额,成才握着的手紧了紧,眼神沉寂下来。   袁朗看着橙黄色灯光下花儿那晕着暖的侧脸,无声地笑开……   *   敌军的第一轮攻击在一个阴晦的早晨发起。   空中有飞机在轰炸,地上有坦克在碾压,中间还有为数不少的人员实行爆破。断壁残垣,四处硝烟……不过是先哨战,竟然打得比历次重大演习都要猛烈。   成才低头躲过被炸飞开来的玻璃碎片,靠着墙狠狠地吐了两口气,“锄头,找的怎么样了?”   吴哲是这次五人小组中唯一的技术兵,负责寻找最适合的潜入途径。   “滋~滋~这里是锄头,这里是锄头……他大爷的,竟然有反侵入系统,有些棘手,再给我一点时间。”   “明白了,快……”   “轰!”   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危楼终于化为了一座废墟,瓦砾四溅,打在身上的效果比子弹差不了多少。成才抱头伏在地上,感觉有沙土一层一层往他身上盖,终于等到稍微平静下来,才慢慢抬起头,看到的已是满目疮痍。   “滋~花儿,刚才没事吧?”是袁朗。   成才摇摇头抖落一地碎石,“没事。”   耳机里沉寂了一会儿才再次传来声音,“……注意安全。”说完毫不犹豫地掐断。   五分钟后,吴哲终于摸到了一条比较隐蔽的路线。   “以目标楼为基准,5点钟方向,全速撤退!”   “明白!”   阴暗潮湿的地下水道,唯一的光源便是从入口处照进来的自然光。   五人死死隐蔽在这无人问津的空间,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外面的友军和敌军打得很激烈,装甲坦克、穿界弹、迫击炮、火炮……步兵、炮兵、装甲兵、航空兵……各个兵种和各种重火力武器的交织,使整个世界仿佛都随着激烈的轰炸在震颤。我方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就被撕碎,可是他们不能出去支援,他们必须克制自己,等待最佳的机会。   Silence,沉默,自战争伊始便保持绝对的沉默,在预计将被敌军占领的区域潜伏下来。   高烈度战争吞噬着难以想象的资源,复杂的战事突然变得简单了,谁能先行发动第二波有效攻势,就是胜者。而他们五人的任务,就是作为尖刀,直插.入敌人的后方,拖延他们发动第二波攻势的时间,这将是此次战争中我军能否胜利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们在等待,等待四天后,当双方都在休养生息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们将不再沉默。   整整四个日夜,五人一直潜伏在那处老鼠都不见一只的地方,随着地上的声音渐息,袁朗一直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眼中有寒光万丈。   时机,到了!   *   五人弯腰疾速行进在依旧充满硝烟味的前战场上。伍六一和许三多打头阵,中间是最需要保护的技术兵吴哲,作为指挥的袁朗紧随,在最后面掩护的是狙击手成才。   “准备。”袁朗示意。   “手动引导太容易暴露,到时候会前功尽弃。”吴哲哑着嗓子说。   袁朗眼睛扫描着四周,语气坚决,“要精确到点,手动引导是不二选择。”顿了顿,轻声下令,“居士、花花,保护操作手。”   成才和伍六一闻言向吴哲靠拢,端着枪警戒。   吴哲卸下背上的装置,噼哩叭啦一阵操作,设定好炮弹轨道之后,拇指虚搭在按钮上等候指示。   袁朗右手握拳向上,一根一根开始竖指头,在五指并拢的那一刹那,吴哲用力按下。   “咻——”的一声,炮弹划开空气直直投入仓库,在屋顶和地上钻出了一个大窟窿。   原本以为在落地的那刻会立刻引爆,可是没有丝毫动静。等待了一会儿,敌方指挥派了一个小队进仓库查看。   吴哲看着他们进入的身影,心中暗暗冷笑。   5、4、3、2、1,时间到!   “嘭!”仓库被炸成了废墟。   敌军立刻意识到中计了,连忙调头回来全力攻击他们五人。   “撤!许三多、成才掩护!”袁朗果断下令。   伍六一保护着吴哲向外围丛林退去,袁朗垫后,在走之前,他定定地看着成才,眼中只有他自己明了的复杂感情。   成才对着他点点头,目送着三人远去,转头指着一处极好的隐蔽点对许三多说:“三呆子,你在正面佯攻,我去那个方位埋伏,咱俩势必要绊住他们的脚步。”   许三多严肃地应了一声,对着成才伸出拳头。成才见状,心领神会地握拳跟他相撞,然后借着障碍物的掩护快速奔向目标地。   所谓回娘家   三中队刚从任务中回来,袁大尾巴狼借着递送报告的机会,厚着脸皮在人铁大队长那儿耍无赖,说是弟兄们都幸苦两星期了,该要个假期松松筋骨。铁大队长看着他一手削出来的小狼崽子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心说其实我原本就有这个意思,于是顺手推舟,大手一挥,准了,给全体三中队成员五天假期,要谈对象的,要回家探亲的,要下馆子搓一顿的,都赶紧就位,过时不候啊。   成才、伍六一、许三多三人听到这个消息,乐不可支,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一大早就从齐桓手里A来了袁朗那辆专用驾座的车钥匙,一溜烟飞驰往师侦营,看望他们亲爱的连长去了。   袁朗从食堂吃完早饭,心情甚好地提着份早餐往寝室走。刚才他没在食堂里看到那小南瓜花,估计是还赖在床上。呵,这小花儿,平常看着挺自觉,这一放松下来就原形毕露了啊,睡懒觉睡到这个点上。   推开寝室门,袁朗才发现自己扑了个空,那小南瓜花的床上叠着的枕被整整齐齐得跟豆腐干似的,床单也是整理得一丝不苟,哪里还有人?   操场、作训场、靶场……哪儿都没有那朵小花精瘦挺拔的背影。   袁朗回到宿舍楼下,郁闷地抽烟,吴哲这时候刚好从水房出来,手里提着个洒水壶,迈着官步溜达了过来,打算给他的妻妾们沾沾雨露。   甫一到后宫旁,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小粉红色月季成了光杆司令。   “啊……”吴哲惨叫一声,纵身虎扑到花坛边上,心痛地看着只剩下茎杆还在随风摇曳的某朵花,“小粉啊,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就舍得丢下为夫自己去了呢?”   袁朗汗颜,心虚地把自己刚才附庸风雅摘来闻闻的花往身后藏了藏,掖了掖。   吴哲低头,猛然发现不远处他精心呵护的几朵蓝色妖姬的花瓣或是花叶上被灼出了几个小洞,捶胸捣足,又是一阵哀戚的悲鸣:“蓝儿啊,是为夫没用,保护不了你啊!”   袁朗嘴部肌肉抽搐,额角挂下一排黑线,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吴哲突然回头目露凶光地等着打算开溜的袁朗,皱起鼻子嗅了嗅,怀疑地问:“你身上怎么会有小粉的气味……说,是不是你对她下的毒手?”   袁朗把那朵粉红色月季花揉巴揉巴塞进自己衣袖里,正色道:“当然不是。”   “真的?”吴哲不信任地看他。   袁朗气定神闲地背着手,任由吴哲绕着他走了一圈儿,细细查看。   吴哲走到袁朗正后方,突然抬腿横劈向他的后腰,袁朗听到了身后凌厉的破空声,忙一侧身提腿格挡……   一番缠斗过后,吴哲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指着周围零散的粉色花瓣控诉:“你个烂人,还说不是你,看看这些从你衣袖里掉出来的罪证!”   袁朗看天看低就是不看他,顾自点一根烟坐在花坛上,问:“锄头,花花今天哪儿去了?”   吴哲惊奇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花花昨晚上没跟你说?”   袁朗送给他一对卫生球,“我昨天整宿都在办公室里整理上次行动的报告。”   吴哲嘿嘿一笑,撇头坏心眼地不告诉他,让他干着急。   袁朗舔舔牙根,嘴角拧出一个焉坏的笑容,延伸促狭,“哎锄头,你这些小花照顾得真好,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吴哲得意地抬高了下巴,心说个烂人,你再怎么说好听的,小生也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却被他的下一句定在了原地。   “……听说食堂的老李头养的旺财就好这口,改天要不要带它来溜达溜达?”   大硕士悲愤了,烂人你真恶毒,净拿他娇弱的妻妾们威胁他!   “花花回娘家去了。”扁扁嘴,不甘不愿地说。   袁朗挑眉,“娘家?”   “就高副营长那儿。”   袁朗听了这种说法很舒服,得意一笑,“高副营长那儿是娘家,我这里就是夫家了。”笑过之后,心里却拧起了疙瘩,离上次见面后才多久啊,这小南瓜花又迫不及待地往那只装甲老虎跟前凑了,真是,真是不安于室!   话分两头,镜头回到袁哲两人话题的主角成姓花花这儿。   成才用他极为神奇的开车技术,一路歪歪扭扭地漂移到了高城的师侦营。   说起成才的车技,在以后的数年之中,依旧荣居A大队奇谈的榜首。无论什么样的车,无论什么样的路,成才他都能坚定地开出一路S形的曲线来——尽管他极力想要开得平直。车子歪歪扭扭地向前行进,神奇的是每次碰到障碍物,他都能很及时地避开,连油漆都不蹭掉一点,所以至今,许多人依然惊险并刺激地坐在他开的车上。   伍六一下车的时候,仍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些发软,至于另一个乘客……算了,不提了,在某些方面,许三多可以说是无敌的。   三人核对了证件,警卫员对他们行一个礼,恭敬地目送他们进去。成才他们矜持地点点头,用极标准的军步走进去。他们三人在上次任务中都立了功,晋少尉军衔。   进了营地没几步,伍六一首先把持不住,破功笑了出来,成才也绷不住脸了,旋出两个小梨涡,许三多咧着大白牙看不见眼。说实话,他们还真不习惯自己现在这副首长的模样。   “那个兵,那个兵,说你呢,这什么速度,加快!”还没见到人,熟悉的声音首先传了过来。   三人相互看看,默契地一笑,连长这嗓门又变大了,看来是修为更深了一层啊。   “还有你,对,就你,被撂、撂倒了就给我爬起来,磨磨唧唧的,像个爷们不?”   成才嘴角一抽,脑后流下一滴大汗,队长果然是个祸害,瞧他们连长跟他才接触几次啊,就有些近墨者黑了。   转过一个拐角,三人就看到了高城穿一身迷彩作训服,双手叉腰站在训练场中间,扯嗓子对着正在训练的兵喊,被晒得黝黑的面容上是藏不住的激情飞扬。   高城用眼角余光看到有个兵动作慢了下来,伸出根食指朝他点点,“哎你,甭想偷懒啊,别以为到了我身后我就……”未完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到了站在外围朝他笑得灿烂的三人。   “你们,你们三个孬兵!”高城怔楞半晌,有些激动地看着那三个钢七连的骄傲。   “连长!”三人异口同声。   高城大步走过去,大力环住了成才他们三人。   “你们这是……”高城疑惑。   许三多咧嘴笑,愣愣地说:“连、连长,队里放假,我们看你来了。”   高城笑着给了他一个脑尅,高兴地把三人往屋里引,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着那群停下了动作傻傻看着他们的士兵吼:“看什么,小心等会儿加餐!继续,继续……”   成才看着高城元气满满的背影,笑眯了眼。   舍命?舍身?   高城带着成才三人逛师侦营,期间还让他们客串了一把教官,训练刚来的那拨新兵蛋子。   食堂里。   高城用牙齿咬开啤酒盖子,依次给三人满上。   伍六一跟高城碰了杯,很豪气地一干而尽;成才苦着脸,闭上眼睛英勇就义般地把啤酒灌了下去,一下子喝得太急,咳得脸都有些涨红了。   高城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成才的后背给他顺气,许三多坐在那儿,一脸正直地刚要说喝酒没意义,被伍六一眼疾手快,拿起杯子给他倒进嘴里。   “吃,吃,别跟我客气,啊。”高城用筷子点点满桌的菜,大着嗓门招呼。   吃完午饭,高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伍六一,“哎,你们今天休假,那、那死老A他也有空是不?”   伍六一点点头。   高城一拍大腿,“成,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走走走,给你们队长打电话去,就说我高城让他舍命来了。”   成才摸不着头脑,“什么舍命?”   “对了,你还不知道啊。”伍六一突然想起来成才那时候还昏在舱底呢,于是就把上次对抗赛袁朗和高城的酒约给他讲了讲。   话说那天吴哲和伍六一成功在高城的中枢指挥室安装了引爆装置之后……   “中校,你跟他们走吧。”顿了顿,高城凑到袁朗耳边说:“我是看出来了,要是真打仗的话,他们一定会舍命把你从战俘营抢回来的。”   袁朗抬头,难得真诚地看着高城,眼中是欣慰,“谢谢你,带出来几个……能把我从战俘营抢出来的兵。”   高城不承他的意,撇头说:“兵不是带的,就算是,我也不是给你带的。”   袁朗轻笑出声,顺着他的话说:“对对对……看样子,这顿大餐是免不了了。”   高城双手叉腰,状似为难地想了想,“我酒量一斤,跟你喝,两斤吧。”   袁朗凝神,注视着他,“我酒量二两,跟你喝,舍命。”   高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伍六一总结道。   成才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有些扼腕,为什么自己没看到这么值得纪念的一幕呢。   *   两辆很拉风的军用越野在师侦营门口快速打了个转,停下。袁朗从车里出来,拿下戴着的墨镜,跟高城面对面站。   “高副营长,我来赴约了。”   高城瞄了瞄后面一辆车里的几人,挑眉对着他点点头,心说比人多,找帮手,我们这师侦营干你们老A可是绰绰有余啊,转头对甘小宁吩咐了几句。   “说好了啊,这次你请客。”高城不客气地说。   袁朗笑得妖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行,说定了,地点高副营长你选吧。”   高城在心里嘿嘿一笑,想死老A这次看我耗不穷你,脸上却是漫不经心,“听说师部不远处刚开了个温泉旅馆啊,那里的药浴泡泡对身体挺好,要不咱就去看看?”   袁朗闻言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又很快调整过来,故作大方地爽快道:“成,没问题。”   四辆车很彪悍地冲出师部大门,一路飞驰往那个温泉旅馆。   由于天色还有些早,所以两拨人打算先活动活动再去泡温泉。   大厅中,高城和袁朗分坐桌子的一头,面前放着许多玻璃杯。   “服务员,来白的!”高城大声吩咐。   服务生很快就把酒端了上来。   袁朗和高城已经在那儿开始拼酒了,各自身后跟着加油助威帮忙喝酒的亲兵。   成才不会喝酒,是典型的一杯倒,就和同样沾酒必醉的马小帅去大厅的另一角打乒乓球。   两人打球是为了图个轻松,所以达成了共识,不打快球急球刁钻球,只打缓球,就是初学者那种抛一下,弹起,轻轻挥拍,让球弹到对方桌子上的打法。   一来一往,正玩得开心,成才手上的乒乓球板就被劈手夺走,抬眼一看,袁朗满身酒气地拿着他那块板转啊转。   “花儿,这么温吞的打法可不过瘾,让队长来教教你怎么打,嗯?”袁朗眼神有些漂移,大概是有点儿醉了。   成才刚要说话,对面高城的声音已经盖了过来,“来来来,死老A,咱俩比划比划。”马小帅的球拍也被抢了。   成才和马小帅对视一眼,同时耸耸肩,不和两个醉鬼计较。   袁朗和高城已经拉开了架势,你来我往地打得激烈,等两人尽兴,已经到了傍晚。经过一番激烈运动,大汗淋漓的两人的醉意竟是去了大半。   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一伙人勾肩搭背地去泡温泉。   成才把半张脸浸在温泉水里吐泡泡,满头黑线地看着岸上只在腰间围了块浴巾的袁朗和高城学健美先生的模样比两人身上的肌肉。   ……果然还是喝醉了吧,不然他们怎么会做这么幼稚的事?   ……不,这件事关系到身为男人的尊严!   眼前漂来一个装满了水果和酒水的托盘,成才拿了杯浅紫色的饮料用鼻子嗅嗅,葡萄味儿的,尝一口,味道挺好,就不知不觉多喝了一点。   头渐渐发晕,眼前出现了重影,成才以为自己是泡得太久了,就靠到岸边,趴在圆滑的石头上醒醒脑。   袁朗不经意转头,恰好看到了眼神迷离,脸颊绯红的成才。慢慢淌过去一探,呵,好大的酒味。   “花儿……花儿?”轻轻摇了摇。   “……嗯?”迷迷糊糊。   高城靠了过来,用下巴点点成才,“他怎么了?”   袁朗拿起成才手边的杯子闻闻,哭笑不得,“把鸡尾酒当成了果汁,醉的。”   众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出了温泉各自回房。   成才和袁朗在同一个房间。   袁朗半扶半抱着脚底直打滑的成才回房,好在小孩儿的酒品挺好,没有做出什么囧事,不知道为什么,袁朗心里有种莫名的遗憾,一直以来那小南瓜花都很理智,真想看看他失控的样子啊。   把小孩儿放到床上,袁朗叉腰站看着睡梦中的成才咂吧咂吧嘴巴,无奈地摇摇头,认命地给他拉过被子盖上,刚要离开,却被猛力拉下,一个不妨压在了成才身上。   两人的呼吸很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小孩嘴里的葡萄味。看着近在咫尺还带着水光的薄唇,袁朗觉得自己被蛊惑了,控制不住地慢慢低头……   “队长……”   袁朗倏然一惊,当即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用手撑起上身,眼见成才只不过是在说梦话,按住额头苦笑,他这是怎么了,变得都有些不太像他自己了。   恍神间,身下的成才慢慢攀上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低,眼帘半阖,渐渐靠近,突出的热气喷在袁朗的颈部,让他有些酥麻。   袁朗屏住呼吸盯着床头的一点,喉结上下滑动,静静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明明可以就这么拉开成才的,可他不想,他对接下去的事情有种不可名状的期待。   成才神志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心说菜刀你真好,知道我最喜欢你做的牛肉了,于是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上去……   “嘶~”袁朗轻呼一声,好笑地看着啃他脖子的小孩,拍拍他的脑袋,刚才那种旖旎的气氛一下子全都消散了……才怪!   成才还在坚持不懈地啃咬袁朗脖子上的嫩肉,力道并不是很大,但他连舔带咬的动作,生生弥漫出一种色.情的意味,让袁朗直觉得有电流窜过四肢,带出一股股的酥麻感,体温在不可遏止地上升,全身的热量都快速朝下腹聚集。   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袁朗这下是真的有些心慌了,急急忙忙推开成才往卫生间跑。把冷水开到最大当头淋下,袁朗闭着眼一拳捶到墙上,他竟然对自己的战友起了反应!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袁朗终于明白自己对成才那种无法理解的注意和在意了,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一头栽进去了吧。   慢慢拧上开关,袁朗终于张开一直闭着的眼睛,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无论是天堂是地狱,既然他已经进来了,那么他绝不允许让他进来的那人还在人间,所以花儿,准备好了吗,和队长我一起。   孟烦了之殇   齐桓坐在军部报告厅的最后面,看着台上唾沫横飞的首长,眼皮直打架,心里内牛满面,他不知道最近自己哪里得罪了队长,这次竟然让他来军部听最让他痛苦的思想教育。   这不能怪他,真的,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时间回到温泉旅馆那一夜……   袁朗随随便便披了件浴袍从卫生间出来,一屁股坐在床边,心里极度不平衡地看着睡得脸上都飘着小红晕的成才,伸爪子戳他的嘴角,心说老子在卫生间里那个纠结哟,且都沦落到靠五指兄弟给自己解决问题了,你个小南瓜花倒好,惹了火就管自己睡死过去,真应了那句“不知情的人是最幸福的”。   就在这时候,熟睡的成才下意识地蹭了蹭脸上的手,无知无觉地叫了声“菜刀……”   袁朗的脸一下子黑的跟锅底有一拼,改揉为捏,可劲儿蹂躏成才有些肉的脸蛋,咬牙切齿,“很好,这次去军部听思想报告会的人选有着落了!”   蹂躏完花花的脸后,袁大尾巴狼还是觉得不解气,索性低头在成才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心说小南瓜花我这都已经盖章了,以后你可逃不掉了。   其实,成才那句话完整的是“菜刀,你刚才的那碗牛肉煮得不够老啊,都咬不动……”,所以说,为躺着也中枪的齐妈默哀吧。   齐桓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无比羡慕还在休假期间的弟兄们,特别是花花那孩子,据说又向铁大队多申请了一天假期,好像是去云南了。   成才当然不知道齐桓对他的羡慕嫉妒恨,此时他正坐在去云南的飞机上,心情……无法言喻。有期待,期待见到还活着的烦啦;有悲痛,悲痛那些死在南天门上的弟兄。   在云南下了飞机,成才向当地的老乡问清了路,乘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到目的地。   国殇墓园在腾冲县城西南一千米的叠水河畔小团坡下,就是禅达这个古镇的后山阴,跟怒江另一边的南天门遥遥相望。   静静地走在墓园中,成才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动。他刚才在走过大堂的时候,看到了右侧盟军军士的陵墓,上面有他很熟悉的老麦和科斯林的名字。   老麦是个脾气很古怪的外国老头,常常尖酸刻薄地说些他们这群没读过几年书的大老粗听不懂的话,他的同事不喜欢他,可成才知道,他对于炮灰团有真正的怜惜,他和死啦死啦一样,想让炮灰们能活着下南天门。可是老麦死了,是为了他们。老麦死的时候,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小鬼子一刀一刀地刺在他的身上,为了让他们投降。老麦声嘶力竭,让死啦死啦向他开炮,他说和炮灰们一起并肩作战,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纪念的事。最后的时候……对了,最后的时候是成才和死啦死啦一起点燃了火炮的引线。   轰!绑着老麦的土坡上炸起了好大的土屑,老麦闭上眼睛虔诚地去了天堂给他们守望。   正堂后面是一座高高的丘陵,那里就是弟兄们的长眠之地。“青山埋忠骨”,他的弟兄们到最后都没有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其实比起顶上那座刻着“民族英雄”字样的纪念碑,他们更愿意归去,归去那来时之地。   成才随着心走到了竖着一排排墓碑的地方,石碑上痕迹斑驳,饱经沧桑。   成才瞳孔紧缩,就这么直挺挺跪了下去,向前缓缓膝行,直到伸出手颤巍巍地触到了那最前面的一块墓碑。   “少校 龙文章”。   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怎么会这样,他死的时候,死啦死啦明明还活得好好的,那他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成才把头靠在死啦死啦的墓碑上,眼泪砸进土里,地面上的小石子儿磕得他的膝盖生疼,可他好似全无感觉,只是像受伤的小兽般低低呜咽,“团长……”   “你是……成才?”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成才身后响起,话语中满满的不可置信。   成才闻言转头,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出声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可腰板还是很挺直。成才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稀看出了熟悉的影子。   “……烦啦?”迟疑,兴奋。   老人拄着拐杖用他最快的速度急急向成才走来,由于腿脚不便,绊了一下,成才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对、对,我是孟烦了……成才,真的是你?”有眼泪从老人浑浊的眼中流出。   成才的眼眶也湿了,拼命点头。   *   七十年过去,在那场战争中烧成焦土的南天门已经长出了新绿。那座埋葬了他们许多弟兄的树堡早已被炸开,只有依旧在山脚下嘶吼奔腾的怒江诉说着几十年的轮回。   成才扶着孟烦了走上了南天门,坐在上面遥遥望着对岸的国殇陵园。   “烦啦,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成才犹豫着问。   孟烦了笑着看他,摇摇头,长叹一声,“我已经九十多了,离耄耄之年都过去了很久,没有力气好奇了。再说了,早在几年前见到过和死啦死啦长得一样的年轻人后,我就有种感觉,总有一天,我会再遇到自己的弟兄……还有,两年前我还遇到了一个跟我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呢……不好奇了……”   成才紧了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艰难地开口,“团长,他,为什么……”   孟烦了拉过成才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眼神悠远。   “南天门一战后,死啦死啦他就带着你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啊,战争很快就结束了,上峰在禅达修了个纪念牺牲的抗战将士的陵园,我就向他们请求,让我去给弟兄们立墓碑,上峰同意了……之后那么多年我就一直呆在禅达守着南天门,守着弟兄们……那上面本是没有死啦死啦的,后来有一天,在你的石碑旁突然多了死啦死啦的墓碑,还有迷龙的、不辣的……”   成才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流泪,为死去的弟兄们,更为孟烦了。他一个人守在南天门几十年,独自品着这蚀骨的痛。   孟烦了把成才带到了自己的家里请他吃午饭,猪肉白菜炖粉条,成才曾经的家乡菜,所有炮灰们最美好的回忆。   吃了饭,成才和孟烦了依旧去了南天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   天色渐渐晚了下去,晚霞把天空染得通红。   成才扶着孟烦了刚要站起来,头顶上就传来了直升机隆隆的声响。袁朗从里面探出身,对着孟烦了行了个军礼,然后把手伸向成才。   “花儿,有任务。”   成才抓着孟烦了的手臂紧了紧,转头不舍地看他。孟烦了见状,拍拍他的手背,轻轻推他,笑着对他点点头,“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你以后还可以来看我。”   成才伸手抱住了孟烦了瘦小的身体,在他耳边坚定地保证:“我一定会再来的。”然后头也不回地拉住袁朗的手上了飞机。   孟烦了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空气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其中包含了多少决绝?那是炮灰团一直以来的信仰。   成才把额头贴在机窗上,泣不成声。   就在成才走的那一个晚上,弟兄们七十年来第一次那么整齐地入到孟烦了的梦中来。   死啦死啦还是那副老样子,有点儿猥琐有点儿痞,眼神却是清明,他不耐烦地对着孟烦了招招手,“传令官,赶紧的,三米之内,到我一耳光能扇到的地方来。”   成才站在死啦死啦身边,依旧扛着他哥给他的那把三八大盖,对他笑得很好看。   迷龙从后面挤上来,扯着大嗓门溅唾沫,“烦啦,大伙儿全到齐了,就差你一个瘪犊子了啊。”   孟烦了笑了,他那么多年没笑得这么舒心过,他对着弟兄们伸出手,惊讶地看着自己枯枝般的手臂越变越年轻,越变越年轻……   再遇拓永刚   会议室的气氛很凝重,凝重到像是要去出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   铁大队长坐在上座,王海、林岭、袁朗三个中队的队长分散在铁队的两边,各个紧皱着眉毛。   一、二、三中队被挑出来的几人双腿并拢战战兢兢地坐在下方,听A大队的几位巨头发布任务。   铁大队长松开一直环着的双手放在桌面上,有规律地轻轻敲击,严肃着一张脸,“军区来了使者,向我们请求支援,希望我们大队能派两个人去帮助他们。”   袁朗舔舔嘴角,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首先开口,“我们中队几天前刚刚出过一票大任务,现在正在休养中,按道理不应该有我的那茬南瓜的名额。”   二中队长林岭迫不及待地跟上,“这次轮到我们中队削南瓜了,分不出人手啊。”   一中队长在桌子底下握了握二队长的手,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们中队要准备下周的一次小演习,很忙。”   “所以说,小三,只有你的三中队有空闲了。”林岭。   袁朗听到那句“小三”,额角一跳,生扯出一个妖孽笑,“老二,这你就不厚道了,你不能让刚出过任务还需要休养生息的弟兄们超负荷工作不是?”特意加重了老二的读音。   林岭睁大了眼睛瞪他。   剑.拔.弩.张.   ……   有必要吗?有必要吗!   成才在心里咆哮,不过就是军校来A大队请两个人去帮他们给新生军训,为毛要弄出这副世界末日的嘴脸啊喂!好吧好吧,他承认让一名特种部队人员去给军校大学生做军训确实是小材大用了……但也不用表现得跟接到了烫手山芋一样啊摔!   铁大队长突然把手上的茶杯往桌子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锤定音,“既然这样,那么老规矩。”   旁边的副大队长接收到铁队的眼神,点点头,会意地从裤袋里摸出一副扑克,用很漂亮的手法洗牌,铺成一行,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谓老规矩,就是A大队最普遍的游戏,捉老A,一副只有两张红桃A的扑克中,摸到老A的接受任务。   成才看着自己手中那张红红的桃花图,嘴角微微抽搐,他这什么手气啊,好事碰不到,坏事一件没少。   抬头看到了对面站着的杨成面无表情的脸上很纠结的眼神,成才走过去,深有同感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啊……   二队长哈哈两下,极其得瑟地蹭过去勾住袁朗的脖子,皮笑肉不笑,“小三啊,不是哥不体谅你,看,现在老天爷都这么认为。”   袁朗一把打开林岭的手,转头给了成才一个哀怨至极的眼神,生生让成才打了个冷颤。   军校派了一辆越野车来接成才和杨成,两人在一干子弟兄们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上车,离开之前,袁朗揽过了杨成的脖子不顾形象地去角落嘀嘀咕咕了一阵,杨成还很严肃地点头。成才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心下一阵疑惑,也有点儿不易察觉的闷闷,当然,这点小情绪被他很大条地忽略了。   成才和杨成自上了车后就一人戴副墨镜闭目养神,两人都是狙击手,眼睛跟他们的命一样重要,再说路有些远,够他们在途中好好休息一下。   两人到达的时候,军训已经开始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迟了一天。   唯二两个没有主的班级像模像样地站在操场上,心里却是抓耳挠腮,那个急哟,眼看着其他班级都已经训练了一天了,可是他们的教官仍然没有踪影,再下去非输在起跑线上不可……不过听说教官今天就会到了,不知道是怎样的……   成才和杨成被负责人引到了操场,两人一个板着脸面无表情,一个习惯性的腼腆微笑,但不可否认都是长得难得的英俊,正是时下姑娘们最萌的冰山型和温油型,刚好,不知道是不是先来的弟兄们觉得他们大牌姗姗来迟,留下的两个班都是军校中挺稀罕的女生,这些当兵的大老粗避之不及的存在——因为他们怕自己一个手重伤了人小姑娘细皮嫩肉。   成才和杨成转头对视,眼中是只有他们自己看得懂的苦笑,然后点点头走到各自要带的班级面前。   成才站在一群水嫩嫩的小姑娘面前,简单的做了下自我介绍,努力让自己忽略队伍中的窃窃私语,而不是条件反射地以为自己是在削南瓜而一嗓子吼过去……   队列中的一群女生自看到成才开始,就觉得自己圆满了。   一身特殊的迷彩作训服,衬得成才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加修长,袖子卷起,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每一寸都彰显着力量,宽肩窄腰翘臀,标准的身材,特别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竟然长着一双有些上勾的桃花眼,还有笑起来时那两个秀气的小梨涡,让他的面容在添了一分艳丽的同时又不失阳刚之气,真是……正中萌点!众女在心里狼嚎。   一阵风吹过,成才森森地打了个冷颤,怎么感觉天气突然变冷了……错觉吧……   第一天上午只是很常规的站姿训练,由于是一群年轻女孩,成才也不好折腾得太过,时间一到就让她们散去午休了,而他自己也整了整衣服,往食堂走去,边走边在心里埋怨,杨成这个小子,早先一会儿也不知道神秘兮兮地干嘛去了,也不等他。   刚到食堂门口,成才就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有一阵风袭来,给我来阴的?成才一挑眉,不慌不忙地矮身躲过,右腿顺势向后一扫,被敏捷地避过,很快又是一拳攻上来……成才也不转身,就这么背对着那个偷袭的人扭头躲过,快速伸手格挡,后旋踢,肘击……   两个人在食堂门口就这么毫不顾忌地交起了手,慢慢地吸引了很多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人。   成才没有尽全力,就这么和对方过招,那人终于被他明显放水的行为惹恼了,一下扣上成才的肩膀想要逼他出手,成才在感受到对方的动作之后,眼神一紧,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用凌厉的手法扭住那人的手臂,向后狠狠一踹,然后大力一个过肩摔将他甩了出去。   那人手上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在被成才摔出去的那一刻就势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落地半跪,用手撑着地面向后滑行了几米停下,抬起脸对成才笑得灿烂。   “哟,41,好久不见,在老A训练的不错啊。”   成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惊喜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一拳捶到他的肩膀上,笑道:“哈,27,怎么是你?”然后瞄了瞄拓永刚肩膀上的章,“呵,升官了啊,都上尉了。”   拓永刚回给他一腿,“你不也是,少尉同志。”   成才闪身避过,耸耸肩笑得漫不经心。   拓永刚嘴角一抽,他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看到了袁朗那个烂人。   “走走走,别杵这儿,咱进去好好聊聊。”拓永刚拉着成才就往食堂里边儿走。   成才笑了笑,跟着他走进去。   拓永刚给成才倒了一杯啤酒,成才意思意思地呷了两口,他真不能喝酒,不然会出事儿,至于是什么事,花花表示他也不知道。   拓永刚夹了一块精肉叼进嘴里,脸颊一股一股地嚼着,说出的话有些含糊,“41,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在死老A那儿安定下来了吧?”   成才往自己塞了一块青瓜片,笑容中有着满足,“我很好,A大队都是交命的弟兄,实诚。”   拓永刚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有些自嘲地说:“唉,想当初我真是把自己宠坏了,没意义的冲动,不然的话,说不定我现在也在那儿呢……”说完,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又调整过来,“不过我现在也挺好,能在自己喜欢的空降部队,还混得不错,哈哈。”   成才点点头,知道拓永刚只是遗憾而已,也不戳穿他,只是拿起被子跟他碰了一下,同样笑得开怀。   教练不好当   半个月的训练下来,成才带领的娘子军已经堪堪有了点样子,成绩令人欣慰,但要是你问作为教练的成才有何感想,他只会给你俩字儿:纠结。是的,纠结。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回到A大队去削南瓜当恶人,也不想面对一群打打不得,骂骂不得的小姑娘(因为军校里女学员本身就是宝贝,每次成才训她们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实质化的眼刀在扎他……)。   话归正传,花花为什么感到纠结呢?主要是从生理上来说,男女性的身体结构总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女生,每个月总有那么不适应的几天,于是成才就刚好赶到了这个旮瘩上。   那是一个日常训练天……   5000米晨跑。   小甲按着肚子,紧咬嘴唇想要坚持紧跟大部队,可她的速度还是不可抑止地慢了下来,脸色苍白得不像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尖,她的脚步开始凌乱,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却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怎么了,没事吧?”小乙连忙停下来转头跑回去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一群女生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哗啦啦全围了上去。   成才原本跑在最前面,看到这种情况,轻轻皱了下眉头,返回去拨开叽叽喳喳的人群,大致查看了下小甲的身体状况。   “有哪里不舒服吗?”成才放轻了声音问她,有着让人迷惑的温柔。   小甲睁开眼睛,苍白着脸点点头,“肚子……疼……”   “肚子?”   话音未落,小甲就撑不住伏下身去,并伴有轻微的呕吐现象。   成才脸色微变,连忙打横抱起小甲就往医务室跑,同时回头吩咐其他人继续训练。途中,成才用他比一般人灵敏许多的鼻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味……   血?!   成才停下来,低头有些担心地问怀里的小甲:“你受伤了?”   小甲怔楞一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惨白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成才疑惑地皱起了英挺的眉头,愈发加快了步子。   医务室的保健医生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妇人,她在听了成才的说明又看了看快害羞成煮熟的虾子的模样的小甲,促狭地对着成才笑笑,指着墙角一个柜子让他去拿样东西,而她自己则是上前查看小甲姑娘的身体状况。   成才看着抽屉里的东西,后脑勺挂下一排又一排的黑线,脸上腾的一下冒出了青烟。   看到了那样东西,他就算再怎么无知也不会不知道那是用来干什么的,更何况学校的生理课上讲过相关的知识。   成才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伸手飞快拿了那东西后,红着耳根塞到了保健阿姨手中,阿姨嗔怪地刮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年轻人就是不知道体贴人,女孩子是很娇贵的,要好好照顾才行。”   成才一听就知道保健阿姨误会了,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反倒是小甲害羞地扯扯阿姨的白大褂,呐呐地解释,顺便欲语还休地看着成才。   阿姨在知道成才是小甲的教练后,反而更生气了,说女孩子这个时候是最受不得累的,要好好休息,怎么还能参加训练云云。   成才无语望天,心说我真有点儿冤……   *   袁朗挂下电话,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眉头拧成了疙瘩:果然不能让那小南瓜花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不,一出去就给我拈花惹草,就算是无意识间的也不行!   沉吟半晌,袁朗猛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只留下旋椅还在原地打转……   又一天训练过去,成才脚步略有些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寝室,脸上难得显出了些疲态。   走到寝室门口,成才一打开门,就觉得有凌厉的拳风朝着他的面部而来,成才眼神一凛,侧头躲过,对方很快调整了角度,朝他颈项劈来。成才贴着墙一旋身,还未站定就和完全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人交上了手,一番缠斗过后,成才越来越觉得对方的路数很熟悉,刚要开口,却一时不防,被对方单手抓住双手腕部扣在头顶的墙上,曲膝插.入自己两腿间的空隙,身贴身牢牢抵在了墙上。   成才动弹不得,却从鼻翼间传来的极为熟悉的气息中辨别出了来人的身份。   “队长?!”有点儿惊讶,有点儿喜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想念。   成才挣扎几下,发现袁朗非但没有放松对他的禁锢,反而把手搭上他的腰际缓缓上下摩挲,在成功让他软下身体后靠近他的耳边轻轻吐息。   “……队长?”成才只觉得自己脖颈上的肌肤一阵颤栗,被袁朗呼出的热气弄得有些酥麻。   袁朗把下巴搁在成才的肩膀上,转头对着成才的耳朵轻声说话,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又低了几个度,带出一股慵懒的喑哑:“花儿,有想队长吗?”   成才有些不自在地侧头,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直直盯着离他极近的袁朗,疑惑:“队长,你怎么来了?”   袁朗眯了眯眼,轻叹一口气,伸手绕到成才的身后,探入他身体和墙之间的缝隙,摸到了电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满室明亮。   成才扑扇下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满脸无辜地看着那个不请自来,现正坐在自己床上貌似有些挫败的男人。   袁朗在心里唾弃自己两秒,转眼又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标志性模样,舔舔嘴角,挑眉问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成才:“花儿,队长看你在这儿过得挺舒服哈。”   成才正色道:“不,比家里差多了,特别是那班弟兄,我想他们了,真的。”心里却也把眉毛挑得老高,他哪会听不出袁朗那活像丈夫抓到自己妻子红杏出墙的语气,虽然这个比喻用在一个大男人,特别是他自己身上很不恰当,但他就有这种感觉。   袁朗“咳咳”两声,露出正儿八经的面孔,“AK被二中队借去削南瓜了,所以我来替他。”   成才撇撇嘴不去理他,心说队长你肯定又在A人,AK要调离我怎么没接到通知。不过他深谙凡事不与妖孽斗的道理,很聪明地没有说出来,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自己进去浴室洗漱了。   成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给自己套了件上衣。作为狙击手,他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特殊直觉,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感觉袁朗看着他的视线带了种莫名的……饥渴?!就好像自己是赤.裸裸站在他面前一样……   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成才摇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走出去,才发现袁朗已经脱了外衣躺在了他的床上,而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身下那张床。   袁朗眯缝着眼看成才兀自站在原地做了半晌思想斗争,最后才磨磨蹭蹭背对着躺在了他的身边,得逞地勾起嘴角。过了一会儿,他装作不经意地翻身,把自己的胳膊搭在成才腰上,然后轻轻挪身向背对他侧躺着的人儿贴近,手臂也随之收紧,在感觉到手下的身子下意识地绷紧后慢慢放松,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新任务   剩下的半个月时间的军训是由袁朗和成才共同教导的,但成才很明显地发现了自己队长有些奇怪的举动,譬如不分场合地勾着他的肩膀或是搭着他的后腰,而每到这时候,他们手下的那群娘子军就会精神大振,眼中冒出类似绿油油的光芒,让他不自觉地打个冷颤……   又一个训练日常日。   袁朗和成才几乎在收到基地呼叫的同时,头顶就传来了熟悉的轰鸣声,是A大队的专用武直!   两人对视一眼,脑海中闪过相同的念头:有任务!   袁朗走到一边打电话跟校长说明情况,成才则率先抓住放下来的软梯向上攀,等到袁朗回来时,斜着身子把自己的手伸给他。袁朗见状,微微一笑,抓着成才的手腕往下滑,直到握紧了他的手后一个纵身上去,然后两人就在一干夹杂着艳羡、惊诧、崇拜的眼神中非常拉风地扬长而去。   基地,大队长办公室。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成才和袁朗并排坐在铁大的办公桌前,默默地看他皱着眉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整个办公室都弥漫了浓浓的烟味。   铁路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用手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面色沉重地看着对面自己手下的两张王牌,缓慢开口。   “这次任务……很棘手,也很危险……对方是一个势力已经非常庞大的军火贩卖组织,有着不逊于我们的战斗力和远超我们的火力,他们已经成了国家的毒瘤,非拔除不可,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却收集不到更多有用的资料……”   “……所以就要派人去无间,而我和花花就是人选?”多年的并肩作战,早让袁朗对于铁路了解地足够透彻。   铁路肃容,眼睛中闪烁着不容置疑,“事情不能再拖了,袁朗你有经验,两天后就开始单独行动,先打入敌人内部。至于成才,要先接受一段时间的训练,到时候你去接应他。”   袁朗沉下眼神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藏在底下的手却是悄悄握紧了成才的手,成才转头看着袁朗坚毅的侧脸轮廓,反手同样握紧。   是夜,天空明朗,繁星漫天,袁朗躺在375高峰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向上伸直虚晃几下,像是要抓住什么。颓然地放下手盖住眼睛,嘴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   他知道这次任务有多危险,正真的九死一生;他清楚自己心里是怎样叫嚣着不要让成才和他一起去那个龙潭虎穴,可是他不能,因为这是任务。军人,军人,先军后人,上级的任务对于他们来说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而且他很明白,成才也不会同意他那种幼稚的要求,那孩子流着最纯粹的军人的血,有着所有人都无法亵渎的作为一名战士的尊严,所以他只能看着那孩子眼神坚定地接过任务书,全身透露出一股自信和决然。   “……队长?”身边传来小孩儿轻轻的声音,袁朗有些愕然地拿下盖着眼睛的手,心下暗暗惊讶自己怎么如此没有防备,让人在靠的这么近的地方提醒才发现——也许是自己的身体对于来人的气息过于熟悉的原因?   “怎么了?”袁朗慵懒开口。   成才用脚把地上的草踩实,同样舒展身子躺了下来,眯眼望着蓝蓝的天空中有白白的云在飘。   眯缝了一会儿,成才转头看着闭上眼假寐的袁朗,用胳膊杵杵他,语调轻快,“队长,我的祖宗八代都差不多让你查遍了,可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你的事情,这多不公平……你也给说说呗。”   袁朗闻言发出低沉的呵笑,胸膛微微起伏,头也不回地伸手尅在成才的脑门上,然后拔了根草叼在嘴里,二郎腿一翘一翘,眼神悠远,“成才,知道队长年轻的时候最像谁吗?是你,不过,你可比我优秀多了,记得那时候……”   成才双手枕在脑袋下,静静地听。   “……于是我就用武装带把自己绑在一块礁石上,就这么支撑了三天三夜,在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铁大的直升机终于找到了我……那次我得了个人一等功,也是我第一个功绩。”   突然想到了曾经三中队的南瓜们背着袁朗讨论的关于队长有没有老婆的事情,成才一个翻滚趴在了地上,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笑得八卦兮兮地问袁朗:“队长,透露一下呗,你那故事中的小护士到底是不是咱嫂子啊……放心,我绝对不会泄密的!”   袁朗同样趴在地上,危险地眯了眯眼,慢慢慢慢向成才的脸凑过去,直到距离近得人小南瓜花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   “你……想知道吗?”声音低沉沙哑,刻意带了挑逗,该死的性感。   成才面上一红,眼神躲闪,识趣地摇了摇头。袁朗坐起来叹了一口气,摊摊手很是遗憾的样子。   成才站起身,拍落身上的草屑,对着袁朗敬了个礼,用标准的军步走出一段路,突然回头,促狭地笑,“队长,其实你是不好意思说吧……”耸耸肩,状似无奈,“唉~一大把年纪了都还没有个洗衣服烧饭的人,下半辈子要孑然一身喽。”说完急急忙忙撒腿就跑。   袁朗随手把身边的矿泉水瓶用力扔过去,跳起来紧追不舍,“好你个小南瓜花,敢编排你队长我了,今天要是不好好治治你,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天渐晚,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远远近近的天际,像是给天空拉上了一层绯色的帘。   袁朗侧着身子躺在地上,眼神温柔地看着在他身边睡得毫无防备,脸上都起了小红晕的成才,心里满满当当的,他轻轻一笑,头慢慢低下……   许三多站在山坡下,看看左边面无表情的杨成,又看看右边一脸正直的吴哲,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双手并成喇叭状拢在嘴前,“队、队长,锄头说、说菜刀喊你们回去吃饭了!”   马上就要触到目标的袁朗额角崩起一个鲜红的十字,右手用力,在草地上留下了狰狞的抓痕。   吴哲三人抱头躲开从天而降拳头般大的石块,紧接着是袁朗气急败坏的吼声:“滚!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你们!”   杨成和吴哲见袁朗真生气了,连忙一人一边架起还想说些什么的许三多脚底抹油,一溜烟蹿得远远儿的。   你说他们容易吗,叫人吃个饭都还要被怪罪,真是……不提了。   见着三个小黑点越来越远,袁朗坐正身子,看着舔舔嘴唇清醒过来的成才,只能遗恨地在心里扼腕。   都是实力派   成才跟着袁朗来到了他的住处——这是袁朗跟老板争取的,官方理由为初来乍到的成才需要人引导,所以跟他这个曾经的战友+前辈住在一起是最方便的,关上门后,两人对视一眼,成才抖了抖衣袖,将从袖子里滑出来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用极快的速度塞到袁朗手里,而他自己也握住一个,看似好奇地四处看看翻翻,满屋子晃悠,实则是在严谨地探查房间里有无监视器、监听器之类的东西。   一番查探过后,确认房间里没有不和谐的东西,成才终于松了口气,向后仰躺在床上。虽然对于自己强悍的心理素质很有信心,可卧底这种技术活到底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想要不露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也是挺劳心劳力的。   袁朗看着成才那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走过去坐在床上,把小孩儿的脑袋抬起来搁自己大腿上,双手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穴。成才感觉到了粗砺的指尖为自己舒缓心神,也不矫情,拿后脑勺蹭了蹭袁朗有着硬梆梆结实肌肉的大腿,长舒了一口气。   袁朗瞄了几眼散落在床上指甲大小的黑色晶片,有些感兴趣地问:“那是什么?感应器?也太小了吧?”   成才没有睁开眼,懒懒地回话,“啊,信息中队新发明的,还没面世,是现在手头最高端的了,如果它探测过后没有反应,那说明这个房间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安全的了。”   袁朗会意地点点头。   成才刚要说话,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显示了来人良好的礼仪。成才倏的睁开眼,眼中慵懒之色一扫而光,全剩了满满的犀利,恰好跟袁朗闪着寒光的眼睛直直相对。   袁朗等成才坐起身,才沉声问道:“谁?”   门外很快传来了回音,恭谨而又谦卑,“袁哥,是我,老板让我请你们去大厅参加晚宴,顺便向组织介绍一下新来的成员。”   “知道了,我们换件衣服就过去。”袁朗很有大哥派头地用命令式的语气回答。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确认房间附近确实没有其他人了,成才才“噗哧”一声笑出来,对着袁朗竖起了大拇指,“袁哥……噗~您真厉害,这功力,绝对能拿个小金人。”   袁朗闻言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头尅,带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宠溺。   *   成才穿了一身纯白的贴身小礼服,和一身墨蓝色丝绒西装的袁朗一前一后走进晚宴大厅,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钦羡的、嫉妒的、探究的、深不可测的……   袁朗向前几步,除了老板和他左手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其他人全都齐刷刷站了起来,可见其在组织中的地位如何。   “老板,龙哥。”袁朗对着唯二坐着的两人礼节性地行礼,老板微微点头,脸上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却尊贵的笑容,而他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却是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袁朗挑眉,不做理会。老板瞥了中年人一眼,垂下眼皮,眼底是一闪而过的嘲讽。   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老板身后的助手见状,很有眼色地拉开老板右手边的椅子,恭敬地请袁朗上座,袁朗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下。成才坐在袁朗下手,清楚地看到了在老板默许袁朗坐在他右手的那一刹那中年男人扭曲的脸……   自古以来,以右为尊,能坐在当权者右手方向的,从来就是被认可的心腹。   晚宴开始,宾主尽欢。   ……真的吗?成才在心里笑得讽刺,在这期间,凭他的警觉性,怎么会察觉不到投注在他身上的各色眼神,表面上的尽兴,不过是虚与委蛇。   老板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席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   “这是新来的兄弟,成才,大家认识认识,不用那么拘束。”老板慢悠悠地说。   成才站起身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不卑不亢,自有一派风度,多数人估摸着老板的态度,都拿出了和善的嘴脸,只有成才对面的一个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满脸倨傲。   “哼,不过是走了袁哥的后门,我可不会认同你……要知道组织里不养没用的东西。”   成才看着老板依旧微笑的模样,眼神闪了闪,走过去向他伸出手,“不知这位是……”   年轻人撇嘴不屑地嗤声,任由成才的手就这么尴尬地保持着握手的姿势。   老板对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带着一脸公关笑走上前,拉起年轻人和成才的手让它们交握在一起,还有些夸张地上下晃了晃。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组织中被誉为‘脑’的吴哲大学士,真别说,他那脑子可真不是盖的,一个顶过人一群,专管组织中技术方面的事。”转头对吴哲笑,“这是成才,别看他刚进组织,手上可是绝对有两把刷子的……”   吴哲在助手的喋喋不休中头痛地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对着成才说了句“欢迎”后赌气管自己坐在一边。助手抹了把汗对着成才讪笑,好在成才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人,只是温和地拍了拍助手的肩,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晚宴结束,成才回到他和袁朗的房间洗去了满身的酒气。带着一身热气出来的时候,成才看到袁朗随意披了件浴衣,胸口敞开,露出大片古铜色的结实肌肉,翘着二郎腿坐在阳台上默默抽烟,皎洁的月光打下来,在地上氤氲出一片昏暗,那消瘦了不少的侧影,莫名让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挥去的寂寥与沧桑。   成才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刚要伸出手,袁朗已经听到动静转了过来。   “洗好了?”声音沙哑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队长……”成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是袁朗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又转过头去了。成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低垂下眼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   就在这时,成才突然感觉到一双结实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腰身抱了上来,后背紧接着靠在了一个炽热的怀抱中。训练有素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然后在意识到环住自己的人是谁后,慢慢放松下来。   成才微微偏了偏头,疑惑,“队长?”   袁朗拿自己的下巴蹭了蹭成才的脖子,轻轻叹息,“不要说话,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成才站直了身体不动,就这么任由袁朗抱着,好一会儿,耳边才传来带着湿气的声音,“花儿,我杀人了。”   成才眼睫一颤,他自然知道袁朗说的杀人是什么意思,干他们这一行的,手上不可能不沾血,可这次,大概是袁朗第一次杀任务名单之外的人,虽然究根追底,那也是为了完成国家给与他们的任务。   “……这半年来,我参加了他们不少次数的交易,每一次的行动,表现最出色的人中总有我,所以我才爬得这么快。”沉重的自嘲。   成才把手放在袁朗环着他腰的手上握紧,深呼吸,眼神坚定,声音更是铿锵,“队长,就算他们不是任务名单上的,但他们也染手了军火走私,你杀的没一个人是干净的,他们都会危害到国家的安定,你没有错,就算有负罪感,但是,我们没有做错,我们无愧于心!”   在成才开不到的地方,袁朗听了他的话后瞳孔骤然紧缩,沉默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且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让成才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背后宽厚的胸膛的颤动。   “怎么了?”成才惊了一下,想不通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让他笑成那样。   袁朗摇摇头,越发收紧了自己箍着小孩儿的手臂,他是笑自己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差点把自己绕进去。果然,越是纯粹简单的人,心志也越是坚定,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还真是无法战胜的强大。而像他们这种总是想多的人,就真的是自叹不如了。   想通了之后,突然意识到小孩儿还乖乖待在自己怀里,于是袁朗舔舔嘴唇,又重新露出了妖孽笑,双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上上下下地摩挲着,甚至还慢慢探进了成才的浴袍里。   成才身体一颤,只觉得有一股酥麻感慢慢往四肢蔓延,双脚也有些打软,嘴里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低浅的呻.吟。   不好,队长又抓到了我的弱点!成才突然眼神一凛,强迫自己快游离的神智回笼,把脚往后一勾,双手扭住袁朗的手臂,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袁朗正被成才不经意间的呻.吟声闹得心里痒痒,小腹开始发热,冷不丁被人扔了出去,好在常年的训练不是白混的,身体很快就在半空中调整过来,用力蹬在墙上,又借着反作用力以极快的速度向已经摆好了架势的成才攻去。   于是,月光正好的夜里,小别的两人在共同的卧室中演起了全武行。   意大利   一觉醒来,已经日落西沉,身上很干爽,像是被好好地清洁干净了。成才有些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靠在床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虽然昨天他的神智不怎么清楚,但记忆还是在的,无论是头脑中还是身体上。   果然是重体力活啊,饶是他这经过千锤百炼,近乎强悍的身体,竟然也被折腾到快脱力了,还有那个隐秘的部位,火辣辣地疼……这算个什么事啊?!成才单手捂住脸,口中溢出一丝无奈的笑,早就知道队长看他的眼神总有些特别,就像那时候的团长一样,眼底深处有着他所不了解的东西,压抑的,克制的,而现在,做了这种事,他怎么还会不清楚队长到底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成才摸了摸胸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厌恶的心情,反而有种“原来是这样啊”的恍然大悟。   等队长回来,等队长回来……   可是成才等了半个月,却连袁朗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试着问过一些人,得到的答案全都是清一色的不清不楚,最多也就是被老板派到某个地方去执行某个机密任务了……靠,这样说了跟不说有什么区别?!再说了,老板又没有禁制私人通信,就不能打个电话吗,摆明了是在避着他,个大烂人!   “啊欠!”千里之外的袁朗吸吸鼻子搓搓手,怎么刚才他突然感觉到后背一凉?   “袁哥,怎么了?”旁边的小弟甲凑过来关切地问。   袁朗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让他们继续加强警戒。他这次本是代表老板来商谈一笔“生意”的,谁知道在去的路上就遇到了埋伏,一直被逼进了这个很原始的密林和他们打起了游击战……果然,是组织中出了叛徒吗?   在自己手下保持警戒的时候,袁朗借口去另一个地方探查,避过所有人的眼睛在某棵大树底下悄悄埋了他收集到的情报和定位仪,与此同时,老A基地的信息中队收到了代号为“狼”的卧底同志传过来的信号……   做好一切事情,袁朗抬头望望完全被树的枝叶遮盖起来的天空,突然想到了他出门前还睡得很沉的成才,不知道小孩儿现在怎么样了,那一晚有没有被伤到,身体舒服了点儿了没有……该死的原始密林,连一丁点信号也没有!袁朗捏了捏口袋中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手机抱怨。   “成才,准备好了吗?”礼貌的敲门声过后,助手先生的声音传来。   “啊,我好了。”   成才整整衣领,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行了个军礼,拎起行李大步向外走去。老板要到意大利去和某个黑手党家族友好会面,点名让他随行,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轰鸣声隆隆,起飞时的失重感让成才有一瞬的耳鸣。老板坐在他的里侧,闭上眼呼吸平稳,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成才招手唤来空姐,压低了声音吩咐她去拿一条毯子,空姐很快拿了床毯子回来,双手递上,笑容甜美,成才接过,小心地给老板盖好,挥挥手示意她离开,自己也闭上眼睛状似假寐,实则时刻警惕着。虽说包下了这趟航班,飞机上都算是自己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老板的安全是最高的。   一路无事,飞机缓缓地降落,对方早就派了人在机场迎接他们,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来到了那个黑手党家族的地盘。自从下了飞机起,成才始终站在老板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就像现在,老板左腿叠着右腿坐在高级真皮沙发上,双手交叉轻搭在腹部,气场大开,而成才,则是敛下眼睑,面无表情地站在老板身后尽职地充当布景板兼保庶。   看着交易双方一个比一个虚伪的笑脸和一个比一个犀利的言辞,成才在心里大大地抹了把冷汗,感叹果然都是老狐狸一样狡猾的人物,即使他们看起来年纪都不是很大。   不过……成才眼神一凛,从双方暧昧不清的字句中,他还是挖掘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譬如双方已经确立了合作关系,譬如下次交货的地点已经商定,譬如老板的势力并不只他们所见的那些……这次任务,还真是棘手!   *   午夜,意大利,西西里岛。   成才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将自己隐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极为谨慎地跟踪前面正埋头急进的老板一行人。   今晚回到下榻的酒店,老板突然说有些事未办好,领了几名心腹手下又匆匆出门,末了还特地吩咐成才无需跟随,却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对着他打了个古怪的手势。成才眯了眯眼睛,心中有了计较。   黑夜下的西西里岛,罪恶而又诱惑,老板的车停在附近一带著名的红灯区的路口,带着人七弯八转地拐进了某个地下酒吧的入口。成才在不远处停顿片刻,等到老板他们完全消失在门口的时候,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酒吧里面色调昏暗,刻意营造了一种暧昧的气氛,激烈的音乐鼓动耳膜,男男女女拥挤在舞池中疯狂地摇摆,角落里还有一对对不同性别、相同性别的客人喘息着摩擦交缠……   成才皱紧眉头,厌恶地撇开眼,低头看了看左腕上的手表——他刚才在助手先生身上装了追踪器,接收的芯片就安在他的手表中,现在他看着原本该是表盘的地方上显示的红色圆点,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很快,成才就发现了前面混乱的舞池只是掩护,后面才是真章。酒吧的舞厅背后有个通道,狭长的甬道幽深寂静,两旁灯光荧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说不出的诡秘。成才紧贴墙根,小心翼翼地踩着监视器的死角前进,他刚才看到老板从底端的一扇门进去了。   成才伸手握上门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地探听里面的动静。起先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之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突然有枪声响起,里面又恢复了平静。成才心里一凛,眼神倏的变得锐利,举枪退后几步,猛地踹开门闯进去,却是一条阴暗的小巷。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一是因为里面对峙着的众人,不,应该说包抄老板的对头完全没想到有人会突然闯进来,二是被成才拿枪指着脑袋的那人刚好很狗屎运的是对方的老大,于是众小喽啰不敢轻举妄动了。   成才用手箍住那个倒霉催老大的脖子,慢慢一步一步向老板身边靠近。老板身上虽然有些小伤,但仍然衣冠整齐,且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他稍稍瞥了成才一眼,就面色平淡地看着躲在敌方阵营中努力缩小自己存在的助手先生。   “原来是你啊……”   助手先生被这未尽的话语弄得浑身一哆嗦,眼神躲躲闪闪。   老板无趣地叹了一口气,“嘛,算了。”   成才接收到老板暗示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一脚踹在手中那个老大的臀部,在他踉跄着往前跌的时候,开枪打穿了他大腿并扔过去一个催泪弹,顿时一阵哀嚎,两人趁此机会扭头往巷子外跑。   毕竟在人数上占了劣势,后头很快就有人追了上来,刚才他们不想闹大,才忍住没怎么用手中的火力,现在倒好,老大都挨枪子儿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所以他们都用上了手上的家伙,于是保护着老板的成才压力顿时大增。   成才拉着老板躲到巷子中的集装箱后,自己时不时探出身向外放几枪,可饶是他准头有多好,也寡不敌众。成才咬咬牙转头想要让老板先走他自己顶着,却对上了老板带着杀气的含笑眼眸,老板拍拍他的肩膀,淡定一笑,“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好歹年轻时也是这么混过来的。”语毕,登时有四个人倒在他的枪口下。见到这种情况,成才也不矫情,当即转过头去专心对付源源不断的追兵。   交火,激烈的交火。   成才矮下身躲避擦过头顶的子弹,喘了几口粗气,用极快的速度换弹匣。   这都几个小时了,对方在老板和他的枪下死伤无数,可人还是不见少反增多,而自己这边根本无法联系到援兵,看来他们确实是有备而来,情况有些不妙啊……   突然,成才眼角瞄到一个黑色管状物正从一窗里伸出来,瞄准了背对着那边的老板,来不及反应,成才本能地一把扑过去把老板护在身下。   枪声响起,溅出好大一片血花,老板伸手摸到脸上温热的液体,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而后眼底黑沉如暗夜,头也不回地抬手对着背后扣动扳机……   背叛者   呼哧~呼哧~   老板靠着墙平复了下过于急促的呼吸后,转头看着成才捂紧左手臂闭目小憩,伤口大抵是有些疼,本就挺薄的嘴唇差不多抿成了一条线。老板摇摇头笑得无奈,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伸手从内衬里撕下一块布,走过去半跪在成才面前想要给他包扎伤口,谁知还没碰到他,就被死死握住了手腕,抬头对上的是一双煞气浓重的眼。老板眼神微凝,若有所思,心说这孩子还真有双美丽又犀利的眼睛,手上却是使了个巧劲挣脱成才的桎梏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职业使然,成才不喜欢熟人之外的人靠近他,所以条件反射地伸手阻止,等到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他和老板在躲避追杀,而他受了伤,老板为他包扎,就是这样。成才在心里反复给自己下了好几遍暗示,才放松身体默许老板给他治伤。   包扎完毕,成才和老板突然对上了视线,时间有暂时的停顿,不消一刻,两人都不禁“噗哧”笑出声来,背靠背坐在一起。也对,饶是谁看到平时衣冠楚楚的两人现在无比狼狈的样子,也都会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特别是老板,一身月白色唐装已经被染得一块黑一块棕,脏兮兮又皱巴巴,内衬还少了一截。   所以两人都忍俊不禁了。   笑声,戛然而止。老板和成才站起身对视一眼,都各自进入了备战状态,因为他们听到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就在两人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老板?成才?”   两人几乎在同时卸下力,只因为来人是袁朗,他们都信任的人。   袁朗走上前递给老板一件风衣,在看到成才还在渗血的手臂时,眼底划过一丝心疼。   老板自然是发现了两人的互动,但他也不说破,只是挥了挥手,交代回去再从长计议。   一群人簇拥着老板和成才浩浩荡荡地回到下榻的酒店。   次日,老板匆匆吩咐立刻订购回国的航班,袁朗跟了他那么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名为“焦急”的情绪,看来,国内的基地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   放映室。   一份份最近流失的资料在墙上划过。   老板坐在主位,双手撑着下巴眼神深沉地扫过会议桌上的各人。在座的都是他的心腹,可就是这些他认为可信任的人之中,出现了叛徒,让他这一次的那票大生意不但打了水漂,还搭进去不少手下。   “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无论是被我派出去的袁朗,还是我和成才,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伏击,损失惨重,而这究根结底,是因为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出现了叛徒!”老板顿了顿,放松身体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椅子把柄,“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背叛我的,但他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我的手下,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话音未落,下面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并且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   老板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顿时满室寂静。   “刑讯部的可在?”   一个满脸伤疤的大汉应声而出,恭敬而又目光灼灼地看着老板。   老板对他点点头,大汉激动地满面红光。   会议结束,所有人都急急走出去,脸上带着或惶恐或疑惑或愤懑的表情。   转弯的时候,成才的视线和老板身后的杨成不经意间相撞,对方眼中的神情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莫名让他有些不安。   果然,不好的预感灵验了。   半个月后,消息传来,组织已经查出了背叛者,是最近挺得老板信任的私人保镖,杨成。   成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画水墨画——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着浓厚复古情结的老板突然在前几天要成才跟他一起学中国的国粹,说是可以修身养性,没有办法,身为手下的成才只好苦哈哈地握着怎么看怎么和他不对盘的毛笔应付老板的心血来潮。   “啪嗒”一声,红色的墨水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艳丽得好像鲜红的血液。   袁朗走过去轻轻握住成才略微有些颤抖的手。成才闭上眼向后靠在袁朗的胸膛上,再睁开时,已是换上了一副坚定的面孔。   “我们走!”衣袂翻飞,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天并不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外面乌云阴沉,咸湿的海风吹在皮肤上带出一种黏腻的不适感。   “叛徒”杨成已经被众人逼到了甲板的尽头,老板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而老板身边,则是一脸狰狞的刑讯部大汉。   “为什么?”老板又靠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杨成。   杨成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摇摇晃晃地扶着栏杆站起来,毫不畏惧地直视老板,完全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恐慌。环视周围狞笑着的众人,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六个字,他说,“我是中国军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刚毅,眼中流光溢彩,有着名为“信念”的强大力量。   老板眯眼打量了他几秒钟,在转身往回走的同时下达了格杀令。刀疤大汉舔了舔嘴唇桀桀怪笑,满脸奇异的快感,忙不迭指挥他手下那群小弟做好准备。   就在这时候,变故突起,原本连站都站不稳的杨成突然拔出腿侧的刀就要对着老板的后背砍下去!   “砰!”子弹贯穿右胸,杨成不可置信地捂着伤口后退几步,一个不稳从甲板上摔下去栽到了海里,溅起好大一片浪花。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众人回过神去,恰好看到成才收回握着枪的手。刀疤大汉的脸色定格在那扭曲的快感上,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你这个……”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捂上了嘴巴示意他不要说话。   成才冷冷扫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盯着扶栏上那抹刺眼的血色开口,“背叛者,死。”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已经被他自己的指甲掐得伤痕累累。   老板低垂下眼皮,不说好也不怪罪,就这么从对峙着(或者说单方面怒视?)的刀疤大汉和成才中间走了出去。   甲板上的人渐渐走光,最后只剩下成才和袁朗。   成才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通身是遮掩不住的悲伤。袁朗走过去轻柔地扳开他还握着枪的手把那支枪拿下来扔到角落,然后压低成才的脑袋啃咬上他的嘴唇,辗转吮吸,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分开。   “你避开了他的要害,他不会有事的,铁大的人就在附近,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他的,相信队长!”   成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撇过脸不说话,袁朗见状,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担忧地望向远方。   AK,你可一定不要有事啊……   后会有期【完结】   成才一回到卧室就把自己关在健身房里不停地对着沙包打拳,直到瘫在地上大口喘气。有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还是汗了。抬起右手迎着灯光,自己曾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守护战友,而现在也是这只手,送自己的战友去鬼门关钱转转,虽然是不得已,可他无法原谅自己,在清楚知道AK的确切消息之前。   袁朗轻轻推开门走进健身室,才发现小孩儿已经成大字形躺在地上睡着了。无奈地摇头苦笑,过后却又心疼起来,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他蹲下身把成才抱起来,还没走几步,怀里就传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队长,AK不会有事的,对吧?”小心翼翼,带着极大的不确定。   袁朗的心越发疼起来,低下头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语气坚定,“嗯,不会有事的,他会在老A等着你回去把上次捉老A欠他的钱还上,好好的。”   听到袁朗的保证,成才才放下了一部分心思,疲惫不堪地沉睡过去。   此后的日子,袁朗、成才、吴哲和齐桓更加小心地卧底在组织中,在摸底的时候尽量保护自己,因为杨成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保全了他们,他们绝不能辜负!   这天,吴哲顶着两个深深的国宝眼从房间里出来,梦游似的向前晃荡过去,一不留神就在转弯角撞到了吃完饭回来的成才。   “哎,大学士,你小心点儿。”成才笑着调侃他。   吴哲不耐烦地一把挥开眼前碍事的爪子,“去去去,小爷忙着呢,没空理你。”说完又要往前飘忽。   “等下!”成才突然一把扣住吴哲的手腕,从衣兜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个面包,“给你,刚才带多了,你还没吃饭吧?”   吴哲劈手夺过,送给成才一对卫生球,在他走远之后,恨恨地咬下,就像自己咬的是某朵越来越腹黑的小花,脸颊鼓成圆嘟嘟的那模样,可爱到让人想要捏一捏,至少在路过的某位组织中元老级人物的眼里是这样,所以他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走开。   谁也没看到吴哲在确认他离去的那一瞬间眼底划过的光芒。   走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吴哲从嘴里吐出一个黑色的芯片,那是刚才他在成才给他的面包里吃出来的。吴哲把芯片紧紧握在手心,眼神炽热,只要把这里面的资料传给基地,那么他们就有足够的本钱收网了!   又一个“工作日”,老板这次有些反常地只带了袁朗和成才出门,连这一年来他的“御用司机”齐桓都被留在总部。   是的,总部,半个月前,老板把他们一行人带到了组织的总部,一个没有归属的孤岛,谁也想不到这个庞大军火组织的总部竟然在这么个无人问津、随时都有可能被水淹了的小岛上,该怎么说呢,真是个疯狂的首领。   “滋啦”一声,司机突然来了个大转之后紧接着急刹车,整辆车堪堪停留在山道的边缘,粗鲁的碰撞掀飞了盘山公路上一块护栏。   坐在后座的袁朗和成才猝不及防向前一撞又因为安全带被硬生生拉回原位。   “老板,怎么了?”袁朗揉着肩膀疑惑地问。   老板没有回头,淡淡的语调却让后座的成才和袁朗心沉到了地底,他说:“袁中校。”   两人眉眼一紧,对视片刻,袁朗貌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什么中校?”   “哼!”司机冷笑一声回过头来卸了伪装,却是组织中的二把手,“不要再装了,真人版无间道,真是好演技。”   话到这份上,袁朗反而不再反驳也不再忐忑,心里异常平静,身边的成才亦如此。   袁朗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手却在底下悄悄解开了安全带。   老板这次总算转过身来,可让人意外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愤怒之类的情感,依旧是平淡的眉眼。   “大概是一个月前吧。”   成才闻言一凛,一个月前,那不是AK出事之后没多久吗,竟然这么早?!   袁朗皱眉,“那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老板突然笑了起来,真正愉悦的那种笑,“先不说我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你们的身份,而且我确实很欣赏你们,对于欣赏的人,我一向很宽容。”   袁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老板在某些方面的大脑回路果然不是正常人所能理解的。   “好了,闲话就到这里。”老板双手击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袁朗和成才本能地觉得不对,几乎同时踹开车门从里面跃出,还未落地,就被爆炸产生的旋风给冲得向前翻滚了好几圈,等到稳住身子,才发现老板也是一副狼狈的模样,而另一个人,则是根本来不及从车里逃出来。   你疯了吗?!袁朗差点儿对着老板骂出口,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老板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把手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的袁朗和成才。   一阵风吹过,带起簌簌的拍打声,袁朗和成才敏捷地从地上翻身而起,背对背站着,调动全身来警惕。   两人突然眼神凛冽,纵身跳向一边,回头看看,一个焦黑的弹孔正嵌在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   竟然还有狙击手!   成才和袁朗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看来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啊。   老板的手下陆陆续续从周边的树林里跳出来,各个手上都有组织的最新火力,相比之下,无论从人数还是装备,成才两人都差了他们一大截。   这是一场实力极为悬殊的战斗。   一触即发!   成才和袁朗两人抢先发力,冲向理他们最近的几人。   成才在跑动中扭身躲过向他射来的子弹,趁着那人换完弹夹的瞬间,矮身一肘击向他的小腹,那人吃痛蹲下,成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用枪柄把他敲晕,反手打穿了另一人的肩胛骨。   那边袁朗亦如是,两人在战场上没有丝毫的眼神接触,却默契配合地无懈可击。   老板站在战斗圈外看着激战的两人,眼睛隐隐发亮。   与此同时,吴哲和齐桓在基地里也丝毫不敢懈怠。   A大队已经攻进了这个基地,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在奋力抵抗,想要一窝端很是有些难度,而组织这些年的犯罪证据他还没有到手,时间非常紧迫。   齐桓举枪守在资料室门口,时不时地焦急望向里面十指翻飞的吴哲。   吴哲带着电子眼镜,集中精神盯着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快速滑过的代码。   差一点儿,还差一点儿……   “在这里,叛徒!”外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齐桓嘴角一紧,扭头看了看额头布满汗水的吴哲,在心里说了声“交给你了,锄头”,果断关上资料室那扇钢化玻璃制成的正门,独自迎上气势汹汹的人群。   “进入最后一道防护,自爆系统已经开启,请在三十秒内输入密码,下面开始计时,30、29、28……”冰冷呆板的女音在整个资料室回响。   “靠!竟然设置自爆!”吴哲忍不住爆了粗口,愈发加快了手下的速度。额角有冷汗滑落,还剩下十秒,赌了!   咚、咚、咚……心跳声如擂鼓,整个空间都沉寂下来。   “哔——欢迎进入资料库。”   依旧是平板的女声,可听在吴哲耳里,无疑成了天籁。   “糟糕,菜刀!”把存了所有资料的芯片贴身藏好,吴哲突然想到门外孤军奋战的齐桓,连忙拔出枪快步向外跑去。   就在这时候,大门被一脚踹开,还没等吴哲做好防御,他就看到了捂着腹部对他笑得狼狈的齐桓,而他身后,则是还绑着绷带的杨成和老A众……   “咻——”一把军刀贴着老板的耳朵划过,老板依旧站在原地风轻云淡。   成才端枪指着老板的脑袋,沉声喝道:“老板,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还不束手就擒。”   老板丝毫不在意顶着他太阳穴的枪口,侧头看看成才,又看看不远处站着的袁朗和躺了一地的手下,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成才,你以为我在道上混了多久?”   “什么?”成才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等他弄明白,突然一声巨响,脚下的地开始崩塌。   自杀?!怎么可能!   成才看着老板掉下去之后被一张气垫网稳稳接住,而他则被从后面扑上来的袁朗抱住一路翻滚到底下……他该庆幸这山不是很高吗?   “队长?队长!”成才从袁朗身下爬出来,叫了好久都没有回应。为了保护成才,袁朗一直有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成才,以致忽略了对自己的保护,所以磕了后脑勺晕死过去。   成才转身挡在袁朗面前,眼神戒备地盯着向他走来的老板。   老板抬手制止了身边人举枪的手,反而拿下他手上的枪扔给成才,微微抬眼,“拿起你的枪,士兵。”   成才怔楞一瞬,随即在眼里敛起层层肃杀之气,虽然不明白老板意欲何为,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老板的手下担忧地望着场中央的老板,却依然坚决地执行着老板的命令——绝对不准出手。   成才和老板各自微压下身,对峙,蓄势,在一块碎石滚落的瞬间猛地向对方冲去……   ……   老板在下属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站起身,目带欣赏地看着紧闭眼睛躺在地上满身伤口的成才,脸上是久违了的真心笑容,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过瘾地打一场了。   “老板,他们俩……”属下欲言又止。   老板淡淡地瞥他一眼,里面是犀利的警告,然后蹲下身,在成才耳边轻轻说:“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一名军人,意大利籍。”起身,“我们走。”   所有人立即噤声,跟着老板向藏在山谷中的直升机走去。   等到铁路带人赶到那里,原地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袁朗和成才,以及四个用子弹摆成的大字,“后会有期”。   *   一个月后,飞往意大利的航班。   “老板,我们在中国的势力几乎完全被摧毁了。”一身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恭敬地向背对着他,仿佛从水墨画里出来的儒雅男子报告。   老板抬起一只手制止他,“吩咐下去,把中国方面的资料全部销毁。”   男人有些不甘心地说:“难道就这么算了?那是我们经营了不少年才得到的。”   老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望着机舱外面漂浮的白云,“换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个契机不是?从前我们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中国,才让在意大利的那些小丑有机会蹦跶,搞些不入流的小动作,想来他们是已经忘记了家族真正的掌权人是谁。这次回去,再也不会有事让我分心了,我会让他们尝尝从天堂到地狱的滋味的。”   中年男人听了,眼睛一亮,粗砺的脸上也泛起了兴奋的红晕,“老板,你终于决定对付他们,接收整个家族了?”   老板点点头没有说话。   中年男人明白老板想要自己待一会儿,知趣地退出去了。   老板静静地站了一会,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红色的暖玉缓缓摩擦,末了烙下一个轻吻,两片薄唇开合,“成才,我记住你了,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与此同时,云南边陲某个小镇。   成才拿出上来之前特地买的酒,一点点浇在一块比较新的墓碑上。   “我早该想到的,毕竟他也那么大年纪了。”而且,弟兄们都走了很久,也等了很久了,就差他一个了。   “成才……”袁朗上前一步握住了成才的手无声安慰,因为小孩儿就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成才反握住袁朗骨节分明的大手,轻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下山的路上,袁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成才手里。   “这是什么?”成才疑惑地看着手心中一抹小小的红色。   袁朗挠挠头,“这不是你那一直带在脖子上的红玉丢了吗,队长我就给你再买了一个……哎,可别嫌小,这东西老贵了,就我那点儿家当,只买得起这个。”   成才愣愣地看看袁朗又看看自己手中红色的玉石,“噗哧”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飞扬。   袁朗看着,也不自觉笑开,然后拉起成才的手继续走。   落日西沉,天际挂上了一抹绚烂的红霞,并排的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直到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影子到达的尽头,有一座被美酒浇透的墓碑在夕阳下粼粼闪光,上面是工整的小楷,“孟烦了之墓”。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亚静】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